第58章 仁慈

破茅屋孤零零地立在田间,屋顶盖着杂乱的草,小半已被掀飞,一眼便知很久没有修缮过。

几人跟着进了屋内,岑九安抬头环顾,屋顶梁木斑驳。

周遭墙壁裂缝纵横,好似透出丝丝冷风。

再一看母女俩空荡荡的裤管,他心中有些难受。

洛叙察觉到异样的情绪,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臂,转头对小伍道:

“小伍,分点粮出来吧。”

被点名的人挠着脑袋应下,慈儿蹲在对面眼巴巴地盯着,女人却是没敢第一时间接过。

“您还得帮九安和小伍看伤,这算是我们的报酬。”

洛叙轻声道,“拿着吧。”

女人这才颤巍巍地接过,“谢、谢谢,你叫我芸娘就好。”

芸娘拍了拍慈儿的肩,后者意会到小跑进灶房,没一会儿举了个瓦罐出来。

白米哗啦啦流入大肚容器,岑九安出声让小伍多分了一些。

总归不能再为她们做什么,眼下能帮的便多帮些吧。

慈儿枯瘦的双臂箍在罐沿,面上扭曲,勉强将瓦罐抱起。

岑九安本想帮忙,林音君站起来先他一步,“你,看伤。”

“您是伤着哪里了?”

芸娘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圈,继续道,“若是伤在里面不若脱了衣服我看看?”

他应了声好,下意识当着几人的面就要解腰带。

纪棠见着他的动作自觉偏过头去,倒是洛叙不乐意了,伸手制止。

“您若是不方便的话...随我去里屋?”芸娘几乎是立马意会到这一层,低声询问。

“嗨呀,没啥不好意思咧。”

小伍竖了个大拇指,眼中闪着钦佩的光,“俺们比武都见过,壮,练得可好了哩!”

岑九安闻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再一看洛叙偏头垂眸好似有些不高兴,连连摆手:

“不了,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洛叙伸手轻轻拉住他的小臂,站起身道:“我与你去。”

他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那卧房不大,采光却是极好,只是纸糊的窗户已然残破不全,冷风灌进来,被衾冻得跟铁板似的。

芸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好意思道:

“盖房时我男人特意糊的,有光进来人也敞亮些。”

“只是他几年前进了趟山再也没回来...”

芸娘眼中闪着泪花,鼻翼翕动,“罢了,不提那些。”

岑九安与洛叙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没吱声。

他有些费力,洛叙灵巧的手很快覆上来,三两下就为他解开了腰带。

衣物层层剥落,露出可怖的伤口。

洛叙让开一步,作了个请的手势冲芸娘道:“有劳。”

岑九安微微侧身,大大方方地把伤口的全貌在女人面前展示了一道。

“您肩头这伤倒是少见。”

芸娘轻轻抚上他肩膀被贯穿的血洞,状若无意道。

他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不知如何搭腔。

“我们兄弟素来是走南闯北讨生计,中途接了个大单护送小姐回家,哪知遇上些逃兵。”

洛叙顿了顿继续说,“许是见着小姐穿着不俗,竟动了歪心思。”

“好说歹说他们也不肯高抬贵手,这自然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芸娘闻言点点头了然道:“原是如此,你们一路当真辛苦了。”

岑九安听着二人闲聊,生怕说错了话也是不敢开口。

指尖扫过暂且新鲜的伤口,泛起些火辣辣的疼。

他耸了耸肩,下意识想挣脱。

芸娘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罐子,竹片挖出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洛叙蹙着眉,眼中很是不放心。

“我男人是打猎的,从前啊也经常受伤,我就给他用这个,好得快。”

芸娘举了举手中的药膏,边说边就要往岑九安伤口上糊。

“等等!”

洛叙大喝一声,猛地攥住芸娘枯瘦的手腕。

后者望过来的眼神很是不解,他意识到失态立马松手,缓和了些语气,

“可能找到新鲜药草?效果大抵会更好。”

“这...”

芸娘面上犯难,“您一路过来也看在眼里,树皮都被刮了个干净,怕是...”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但他经此提醒心中疑虑更甚,不着痕迹道:“也对,这世道确实日子难过。”

“这药你还有多少,不若我们都出钱买了,你和孩子也能过得轻松些。”

芸娘闻言脸色一僵,不自然的神色被洛叙尽收眼底。

岑九安坐在床沿异常安分,眼珠子在两人间骨碌碌打转。

洛叙是怀疑这药有问题?

那为何又突然说要买下。

他磨了磨虎口,罢了,思忖不出来。

芸娘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口气道:

“实不相瞒,起先为了能吃口饭,家中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唯有这膏药不行,我怕儿子万一带了伤,找不到大夫治,活活拖死。”

岑九安指尖微颤,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愈发觉得难受。

他听见洛叙继续追问:“儿子?”

如此境况下约莫不太好再提芸娘的伤心事,他下意识地扯了扯洛叙的衣角。

后者偏头使了个眼色,轻轻勾起他的小指以示安慰。

他蠕了蠕嘴,不好再阻拦。

无论如何洛叙当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他不太能参透而已。

“打仗嘛,到处抓壮丁。”

芸娘眼角滑下一滴泪,吸了吸鼻子,“唉,村子里很多人都往北边跑了。”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他回来就找不着家了。”

她抹了把脸,再开口时尽是愤恨:“凭什么抓走我儿子,他们当官的都是”

寒风透过缝隙钻进来穿透衣衫,芸娘打了个冷战,霎时清醒几分,她眼里闪过抹慌乱,改口道:

“罢了,这就是我的命。”

她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两个男子,见他们并无要追究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留下来的人也互相防备着,最后还是出了事儿。”

她闭了闭眼,只觉得五味杂陈,“后面你们也都能猜到。”

“我与大牛兄弟俩...有点旧交情。”

芸娘说得有些含糊,“他们故意留着慈儿,遇上过路行人就...也还有些用,勉强能多活一日算一日。”

岑九安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舔了舔干裂的唇角,不知该如何接话。

洛叙接过芸娘手中的膏药,语气不再逼人:“我来吧。”

冰凉覆上他灼热的伤口,疼痛缓解些许。

芸娘似是回过神来,擦干眼泪应了声好,“我先去给几位弄点吃食。”

岑九安目送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出门,终是鼻头发酸,憋不住了。

眼眶中渐渐盈满热泪模糊了视线,他求助般扯住洛叙的手,嗓子有些嘶哑:

“阿叙,他们也不想打仗的。”

“能不打仗吗?”他哑声问。

洛叙动作一顿,伸手过来。

温热的指腹抚上脸,抹开大片湿润,被风轻而易举吹干后冰得发疼。

“我想到了很多人,有大齐的,也有北越的。”

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在眼前划过,他呜咽几声,颤抖道:“既然都不想打仗,为何停不下来呢?”

“那日你问我,我说缓缓再与你讲。”

“阿叙,我可能真的太笨了,想不明白。”

洛叙默然,但三两下替他拢好衣服,双臂环上来搂住他的头。

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全身,让人心安。

冰冷的空气尽数灌入喉中,岑九安深吸了一口气,单臂抱住面前人的腰紧了紧。

他前额抵上温热胸膛,彻底扎进洛叙怀中,双肩微微耸动。

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他的背,岑九安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糊了洛叙一身泪水。

余晖透过破窗洒进来,清晰可见微小尘埃飘在空中。

两人紧紧相拥谁也不愿松手,直到屋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岑九安吸吸鼻子,悻悻地缩回手,偏头一看,天色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了。

“吃饭咧!”

小伍大摇大摆地探了个身子进来,“您二位天天黏在一起,感情真好哩。”

他眼眶还干涩着,情绪却是稳定了下来,“那是。”

身旁的洛叙莫名红了耳根,轻咳一声道:“九安,走吧。”

蒸汽腾腾的白米端上来,慈儿眼巴巴看着几人先舀饭,懂事的没有伸手讨要。

岑九安心中的不是滋味又被唤醒,将手中豁口却盛满的碗递去,“吃吧。”

慈儿蹲在地上,伸出手又缩回去,最后得了芸娘首肯的眼神才欣喜地接过,“谢谢哥哥。”

他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事,多吃点。”

慈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舔了一口,舌尖卷走几粒米,而后仿若吃到珍馐般眼神一亮。

还来不及等米饭放凉,她迫不及待吹了两口气就往嘴里塞。

岑九安见状本想阻止,却是慢了一步。

“不烫。”

慈儿话虽如此却是张着嘴哈气,黑瘦的脸一笑起来颧骨突出得更明显,好似只剩张皮包着,

“哥哥,你与我想得不一样。”

他对上慈儿又有了些光亮的眼珠子,黑黝黝的。

“你一点儿也不凶。”

慈儿两腮鼓鼓,含糊不清道,“和我哥哥一样。”

岑九安闻言又想起芸娘那些话,眼神暗了暗,胡乱找个由头转移话题道:

“你的名字真好,谁给你取得呀?”

“我爹找人算的,我哥哥叫仁儿。”

慈儿咀嚼半天总算咽下一口,许是有些噎不住地拍着胸口,

“那算命的就让我和哥哥一起凑个好词。”

洛叙递过去半瓢水,慈儿冲前者狡黠一笑,咕噜咕噜几口继续道:

“说是这样我与哥哥都能好命。”

仁、慈。

岑九安总感觉好似有些蛛丝马迹被忽略了,一时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得抚上慈儿的头揉了揉,“真乖。”

“芸娘,虽是个不情之请。”洛叙出声道,“你的药能不能卖我们一些,我们可以多出银钱。”

“这...您也知道的,我怕仁儿回来没有药用。”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他心口一沉,还想再争取争取。

只听芸娘补充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方子,若是你们能辨草药的话,也是用得上的。”

他们一行人倒还真没有会认些药草的,但他还是应承下来。

“那我找给您。”

芸娘见他松口,脸上为难消退,转身要走。

“先等等。”

他叫住芸娘,冲岑九安使了个眼色,“我们不能白拿。”

后者忙不迭站起身,去扯藏在腰间的荷包。

衣带扎得有些紧,怪不好掏的。

“啪”,一个脏兮兮的破香囊掉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香囊正中用暗红丝线绣了个仁字。

思绪一闪而过。

芸娘率先俯身捡起那香囊,紧紧攥在手中反复打量:“这、这是仁儿的...”

霎时,脑海中所有的碎片信息如串珠般连在一起。

岑九安脑子嗡地一声,想起那名藏在草木间酷似逃兵的少年。

死了。

是他杀的。

好像有点失去情绪了...才二十万啊[爆哭][爆哭]唉...算了不管了,完成一定一定一定比完美重要!!!第一本写完就是胜利!!!(?莫名热血)[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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