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听到如意君舫的那一刻,管事的便开始发抖。

管事害怕得夹紧了腿,手脚并用朝沈绣爬去:“不,请大人恕罪。大人,小人一心为了大人,不知道哪里错了,大人!”

不必沈绣开口,宋怜已经扯着管事的的领口,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宋怜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杀意。

在宋怜身后,一个小侍女端着打翻的茶杯,害怕又好奇地朝宋怜离去的方向张望。

***

颍州。

黄昏照枯了干瘪的老树,扑面的风沙吹红了马上人的面颊。

身后三架马车像老牛一样康吃康吃费力地走着,疲惫笼罩着这一行人。

不过几日,张缘的脸已经变得枯瘦,黯淡的眼珠漠然地盯着眼前的黄沙路。

张缘只带了贴身的细软,这半生在官场中浮沉,机关算尽,险些把自己和全家的性命搭了进去。

能活着,对于张缘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但同时,张缘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不和官吏斗,不谋权利和钱财,还能做什么呢?

张缘陷入了虚无,他忽然意识到,对自己而言,权利和财物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

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缘觉得一切都枯燥、乏味。

他看着手中粗糙的缰绳,忽然意识到这匹曾花费他千斤的千里马,只是一匹受不了长途奔波的驽马。

手中的缰绳死气沉沉,道旁的老树行将就木。

张缘停住了脚步,从马上解下缰绳,挂在了老树的枝丫上。

张缘麻木地将头伸进了缰绳的锁套里。

就在这时,一个明亮轻快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像热烈灿烂的日光,照进了张缘这幅死画里。

那是一个白净活泼的少年,头发用淡蓝色布巾包起,身穿同颜色洗到泛白的旧布衣,左手拿着锄头,骑着一头老驴,热情洋溢地挥着手:“张大人!我是宜春县令奚眠,奉沈绣大人命令来此迎接你啦!”

半日前,有京城的官吏前来传令,说尚书左仆射沈绣大人亲自为宜春县指派了一位县丞,据说这位县丞曾是二品大员政绩出众,沈绣大人看重宜春,这才亲自指派他来辅佐县令。

奚眠是前不久穿越来的,一上任便看到了此地的贫瘠。

他虽然是农科生,可以帮助百姓种出耐旱粮食,却不是这个时代的官吏,对治理县城一窍不通。

这位张缘大人能来担任县丞,对奚眠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让奚眠满心欢喜,觉得是自己的主角光环起了作用。

虽然张缘是原书中的大大大奸臣沈绣派来的,而且沈绣意外地很上心,还亲自派人告诉他要好好和张缘共事。

奚眠觉得这样看来,沈绣人还不错。

至少这位权臣还知道大景有个黄沙漫天小吏都得要饭的宜春县,还愿意派有经验的官员来治理。

奚眠就是喜欢把人想成好人,奚眠认为,这就是自己能成为穿越者的原因。

小说主角就是要自己这样阳光开朗的人当!

张缘转过头,满面困惑。

奚眠身披落日的暖光,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张缘不禁愣了愣,问:“沈大人让你来迎我?”

奚眠用力点点头:“嗯!”

这...沈绣不是要流放他吗?

他刺杀了沈绣,还被当场抓住,沈绣在流放途中找人伪装成土匪把他分尸了才正常。

为什么,还特意安排了人来迎接他?

张缘不自觉地打量起奚眠,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光彩耀人,十分可亲。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和善的年轻人。

张缘想起沈绣罢免自己刑部尚书之职时说的话,愈发有些想不通了。

沈绣似乎并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

而且沈绣没有强迫他和家人分离,更没有抄他家中的钱财,甚至金银细软都没有干涉他携带。

如果不是张缘自己什么都没带,其实沈绣就只是让张缘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生活。

张缘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眉头,出现了孩子般不解的神情。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沈绣会...对刺杀过他的自己如此宽和?

张缘看向奚眠,干皮翻起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沈大人可曾说过什么?”

奚眠一愣,随即看出了张缘的迷茫。

奚眠想了想:“沈绣大人派来的人说让我照顾你,宜春最早晚寒冷,晌午又热,别让你生病。多听你的建议,嗯...还有,不管有什么事一定要问过你再实行。”

张缘目瞪口呆,像是听不懂这句话似地看着奚眠。

沈绣...会这样说!?

这些言语关切极了,好像一位考虑良多的老师在关怀和保护自己鲁莽犯错的学生。

既要惩罚,又不愿苛责。

沈绣为何会这样关怀他!?

奚眠自顾自由衷感叹:“传言不可信。人人都说沈绣大人是奸臣,我却觉得沈绣大人待人很和善呢,诶,张大人和沈大人很亲近吗?”

奚眠身上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每一个看到他笑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和他亲近。

张缘看着奚眠,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可亲,好像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让张缘毫无防备,想为他解答每一个问题。

张缘忽然道:“不,我是刺杀沈绣失败才被贬到宜春的,沈大人,怎么会这样吩咐?你没会意错?”

奚眠短促地啊了一声,似乎怕自己给人添了麻烦,挠了挠脑袋思考起来。

张缘屏住呼吸看着奚眠。

奚眠带着一种疑惑的语气:“真的没有啊,那几句话说得可温暖了,我当时还帮你感动了一番呢。”

不多时,奚眠忽然拍了拍脑袋,笃定道:“啊,我知道了!”

张缘立刻紧绷:“知道什么了?”

奚眠斩钉截铁道:“一定是因为你跟随沈绣大人多年,即便被刺杀也不忍责怪你,所以悉心照料,想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呀!”

张缘:“啊?”

作为原书主角,奚眠除了农学生知识这个金手指外,还有着许多被动。

比如,作为治愈系种田文的主角,他的话有着超乎寻常的治愈力,能够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信服。

奚眠自然地接过了张缘的行礼,牵着驴和他并肩而行,边走边聊:“是呀。你听我给你分析。你说朝堂是是不是很复杂?”

张缘点点头:“这是自然。”

奚眠道:“那沈绣大人是不是要不断维持自己的威压,才能一直镇住朝堂?”

张缘若有所思:“是啊。”

当今皇帝不擅朝政,朝堂上情况复杂,如果不是沈绣掌权后统一朝堂,只怕到如今也是各自为政。

奚眠眼睛发亮:“那就对了!”

奚眠:“因为要保证威信,所以沈绣大人必须要严厉,决不能放过每一个犯错的人。但是他又不忍心去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百般无奈,只好表面上先将你贬谪到贫苦之地,然后再偷偷照拂。”

张缘却摇了摇头。

沈绣一向待人冷淡,从不与人交心,张缘作为下属,最了解这一点。

沈绣不是会因为情谊左右决策的人。

张缘的理智已经断定奚眠的说法不合理。

这个年轻人太天真了,把所有人都当成感情充沛的好人。

张缘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奚眠,奚眠年轻的脸清秀端正,笑起来仿佛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让人不由得对人性产生了美好的幻想。

可是,沈绣也是人。

这个念头击中了张缘的大脑,张缘仿佛一段被接通的电路,登时通体通澈。

对啊,沈绣是人。

人与兽类的区别,就是人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

就像朝堂上各种各样的人,就像高敏虽然能干又正直,一谈论政事就像个毛头小子,可是在家对妻子却百般柔顺,每日都亲手为妻子煲汤梳妆。还有皇帝,虽然纵情声色昏庸无道,却始终对小儿子十分耐心,日日都抽时间陪伴。

所以,沈绣必定也会有人的感情。

只要是人,就无法忽视全部的情谊。

所以,张缘鼻子忽然发酸,一股强烈的委屈感从心底涌现,所以,自己跟随沈绣这么多年,沈绣并非冷心冷意,只把自己当成鹰犬爪牙对待?

是张缘自己,在听信谣言后丝毫不考虑情谊,不仅对沈绣起了杀心,还真的潜入内宅下了杀手!

张缘纠结地皱起脸,总觉得这想法不大现实。如果真的如此,沈绣平日就该有所透露,以他的地位,想宠信谁根本无人敢有二话,何必一直藏着掖着呢?

奚眠嘶了一声:“诶,张大人,你好好想想,沈大人平日对你和对旁人是不是有所不同,比如说给你额外的特权什么的?”

特权?

张缘下意识随着奚眠的话去想,片刻,张缘如遭雷击,像触电似的僵在了原地。

张缘的后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沈府内院的人。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张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到沈绣信任,被允许在沈绣后院暂歇的人。

而回报信任的,是一瓶灌下的毒药。

血冲上头顶,张缘双耳嗡鸣,恍惚间想起沈绣起身时看自己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是不是满是失望?

而自己不仅没懂沈大人的苦心,甚至还先心灰意冷想自戕。

张缘忽然道:“带路。”

奚眠:“啊?”

张缘道:“带路去宜春,跟我说说宜春县的民情。”

张缘握缰绳的手收紧了几分,他飞身上马,任由泛红的夕阳暖融融地打到了身上,张缘仿佛一株喝饱了水的干草。

宜春,他要在宜春干出功绩,得到再见沈大人一面的机会。

那时,他要亲口向沈大人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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