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自己睡了他!
这怎么可能?!
明照的眼皮轻颤,宛如身畔烛火摇曳,光影婆娑。
皇帝颀长挺拔的身影矗立于软榻之前,眉目间深沉如渊。
烛花哔啵,脑海中蓦然跳出了几幅零碎的画面,将明照拉了进去。
一天前。
上阳宫
大殿中那顶青花缠枝香炉吐出皿皿的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沉香味,却仍旧盖不住那苦涩的中药气息。
明照半跪在软榻前,手中的汤勺搅动着那发黑的汤药,然后一口一口地喂向面前昏睡的人。
突然,一只手阻挡了她喂药的动作。
明照将汤药放到一旁,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喜悦,“娘娘,您醒了?”
说罢对着一旁两个宫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扶起想要坐起来的太后。
太后施力靠在软枕上,不过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她脸色苍白,但是喉咙里的痒意又逼着她面色发红。
明照熟练地拿起托盘里放着的一盏杏仁川贝母炖雪梨,清甜的梨汁顺着对方的喉咙咽了下去,平息了那抓人闹心的痒意。
正要喂第二勺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对方问道:“明照,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明照抓着汤勺的手一顿,她低垂着眼皮,小声道:“娘娘,五年了。”
她又喂了对方一勺,明照能感觉到那抹审视的眸光毫不避讳地舔舐她的周身,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对方那浑浊的双眼一闪而过的精明。
“五年了啊……”太后闻言怔忡了片刻,吩咐道:“叫膳房准备一盏汤。”
旁边的宫人喏了一声。
太后灰黑的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如同花朵一样的姑娘,心思深重,“明照,你亲自送给陛下。”
明照按在玉碗边的手发白,然而面上却是一派平静,“是,奴婢遵命。”
她知道太后是想要用自己去试探今上的意思。
太后听见这话满意地点头,伸出手挥了挥,“退下吧,哀家乏了。”
明照闻言,低眉敛目将床帐放下后,同殿内的宫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屋子里的明照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泛黄的小本,用黑色的炭笔重重地写下了几个字。
可能要睡觉。
甚至担心自己看不懂,明照还很认真地抓起炭笔画了胖胖的元宝。
因为本朝以元姓为皇族姓氏。
做完这些事情的明照脸色平静,太后缠绵病榻的样子与熊熊烈火交织在一起在她眼前重现,最终定格在那个雍贵凌厉的男人身上。
窗外一阵晚风吹了进来,扑了明照满脸,闷热的气息紧紧地黏在了身上。
她抬头看向那黑压压的云,闷闷的打雷声似乎昭示着此夜的不平静。
明照手提膳盒,静立于皇帝寝宫之外,目光扫过长生殿的匾额。在深沉的夜色中,她总感觉眼前仿佛是吃人的魔窟。
总管太监注意到了站在远处的明照,见她手中的东西心中了然,挂着笑走了过来。
“明宫令,您来了。”他对眼前这个姑娘倒是客气。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能从一个无品阶的小宫女成为太后身边的一品女官,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明照道:“太后娘娘今日已醒,怕陛下担心特意嘱托我来告知。”
总管太监回应道:“娘娘洪福齐天,那容咱家进去禀报一下。”
明照行了个礼看着对方离开了。
不过一会儿,总管太监过来了,“明宫令,陛下召您进去问话。”
明照道了声谢后,进了这个吃人的魔窟。
当今陛下已二十有五,自从九年前亲政后乾纲独断,积威甚重。
明照想到素日在太后身边见到对方的模样,那分明是笑着的却比冷漠更可怕,不由得心里打鼓。
她垂着眼进了殿内,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玄色的衣角,明照跪了下来。
“奴婢见过陛下。”
手中的汤羹也被侍奉在殿内的御前宫女连忙放到了案几上。
皇帝刚沐浴完,着着一身玄色的中衣,浑身弥漫着一股潮气,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绞着湿漉漉的乌发。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膳盒里的汤水,眸光紧接着幽幽地落到了跪着的那人身上。
也没让人起来,只是问道:“太后怎么样了?”
明照不敢抬头,犹豫片刻寻了个折中的答案:“太后娘娘晚膳时醒了过来,已经能喝得进去药了,只是精神还是有些不济。”
皇帝嗯了一声,也没有说话,整个长生殿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沉静。
汤勺搅动的声音异常明显,似乎也将明照的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
等了片刻,明照觉得皇帝应该是没有那个意思,她松了口气,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双手上。
“陛下,奴婢告退。”
调羹与玉碗兀地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强烈的压迫感让殿内所有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上首的帝王面容模糊,话音发冷,“暖情汤,明姑娘,你觉得自己今晚还能回去吗?”
明照一顿,显然没想到太后为了试探帝王居然用上了这种手段,她实在是也没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说这是太后娘娘关心对方。
毕竟,天子不是傻子。
明照身子冒出冷汗,也明白自己是彻底被太后放弃了,她缄默不语。
皇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扑面而来。
明照的下颚被一只手抬起来,眼中陡然出现了面前人的相貌。
眼眸似点漆深邃,鼻梁高挺,乌发光滑秀丽地垂落下来,整个人端的是金昭玉粹的气度。
明照心一跳,立马敛下双眼,不敢再看。
按住自己下颚的手略微施力,明照忍住痛意,小声道:“陛下……”
皇帝的眸光扫过眼前人,那泛着水意的眼令他停滞了一瞬,手下的力气又卸了几分。
“陛下,奴婢愿为……陛下差遣。”明照趁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连忙上前表忠心。
于自己而言,效忠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借对方的优势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好姑娘。”皇帝意味深长地拂过她的脸,说罢拿起了手中的东西。
明照看清楚对方手里的东西后瞳孔一缩,藏在袖子下的拳头直接硬了。
皇帝眼眸深深,掩在其中的是明照看不懂的情绪,他冷声道:“喝。”
明照深吸了口气,按下自己的拳头。
她忍。
明照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皇帝手中的玉碗,盯着碗中澄明的汤水犹豫了半天没敢下嘴。
最后还是抱着太后应该不会害自己儿子的想法,将手中的汤水一饮而尽。
自己到时候忍一忍就行了。
这个时候的明照仍旧如此单纯天真地想着。
喝下去不过片刻,明照感觉就一阵阵发晕,一股陌生的燥热烧得她脸颊发红。
或许还记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九五之尊,明照并未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落到了明照滚烫的脸颊上,她下意识追着那点冰凉蹭了过去。
那点冰凉若即若离,让明照有些不高兴,她瘪了瘪嘴,看起来有点委屈。
“妙妙。”皇帝的声音低沉轻缓,竟然还有几分温和。
已经不清醒的明照愣了一下,笨拙地蹭了蹭对方掌心,“嗯。”
同方才理智冷静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眼前天旋地转,明照只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仰头之际明照的视线与穹顶处威风凛凛的盘龙撞到了一起,她含糊不清地道:“……这条龙,要吃了我诶。”
殿内的宫人见从未召人侍寝的陛下居然抱着太后娘娘身边的明宫令进去了,脸上的表情都分外惊诧。
他们立马从里面退了出来,正好碰上回来的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见里面侍奉的人都出来了,皱眉问道:“陛下不需要人伺候了?”
总管太监的徒弟闻言慌慌张张地附在他耳边说话。
总管太监面色一变,连忙将还敞开的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他面色凝重盯着站在院内的宫人。
“今儿晚上的事情,要是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他一甩拂尘,未尽之语已是昭然若揭。
宫人们纷纷应诺。
猩红的天电闪雷鸣,大雨噼里啪啦地落下,万籁俱寂。
-
“姑娘。”身侧的宫人唤了一声沉浸在自己记忆中的明照。
明照微顿,抬眸望向对方。
长生殿的宫人对她很是客气,“姑娘,陛下还在前殿批折子,您要不先用膳吧。”
客气得叫明照心慌,视线掠过这寝殿,发觉是长生殿旁的西暖阁,心中更是一慌,自己怎么歇在了西暖阁。
不过幸亏没有宿在陛下的寝宫。
想到这里,明照七上八下的心情居然又平静了下来。
明照并没有用膳的想法,她敲了敲了自己的头,发现自己的记忆止于自己说完告退之前,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她没有半点印象。
不过明照倒是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说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穿衣的动作快了些,她要尽快看到自己昨天晚上写下的东西,不然自己会感到不安。
谁料刚要离开这里,身着玄色龙袍的帝王站在了殿门口。
静悄悄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后跟着的宫人也仿佛噤声了一般,没一个人通传。
明照神态自然地跪了下来,“奴婢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身后听见这话的总管太监面色扭曲,他不理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明照,又瞥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帝王,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搞哪一出。
帝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望着跪在身前的人,他轻声呢喃:“失仪……”
明照看见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愣了一下,迟迟未动。
皇帝见状眉眼隆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将人一把拽了起来,他勾了勾唇,伸出手捏了捏对方柔软的脸颊。
“你昨天晚上还有更失仪的地方呢。”两人的姿态超乎寻常的亲昵。
明照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帝王,听见对方说的话恨不得打死昨晚的自己,到底忘掉什么东西了。
死脑!快想!
想到太后昨日交代自己的事情,身子一僵,该不会真的……成了吧?
不能吧……
明照看过话本上说的,做完那些事情会很疼的,但是清晨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身上好像没什么难受的地方。
而且昨天晚上自己不是说告退了吗,皇帝那时的神色看起来也没有那意思。
明照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转了转眼珠,搬出了万能答案,“……请陛下恕罪?”
帝王眉头一皱,“你不认?”
明照的脸还在对方手里,听到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还有些疑惑。
要不然自己认下来?
正犹豫要不要认下来的时候,一个宫人急步过来惊惶失措地跪在地上。
“陛下,不好了,太后娘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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