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话】结怨

二人穿进树顶,那里枝桠交错,朱砂在一棵树枝上站稳,解开捆缚着二人的披帛、衣带,将公孙宣放在一树枝上坐好,叮嘱道:“抓紧树枝。”

公孙宣“嗯”了一声,但他紧张一日,早已筋疲力尽,如何抓得紧?在枝上一个旋转,头上脚下的掉了下去。

朱砂吃了一惊,想去抓他,但从那么高的悬崖攀爬下来,她已手脚酸软,全凭耐力硬撑方得至此,如今稍微松懈了一下,却还是出状况,眼看公孙宣掉落,竟没抓住,随即一声“咕咚”传来,似乎有水珠溅到脸颊。

原来悬崖下是个水潭,树林茂密,昏暗一片,朱砂看不见,公孙宣掉下去,直接落入水中。

朱砂取出火折点燃,跃落潭边,公孙宣已湿漉漉地爬上岸,于是问道:“有没有受伤?”

公孙宣没精打采道:“没有……”

水潭很浅,幸而他是在不甚高处掉下,否则头撞到潭底,定要受重伤。

朱砂脱下外套递给他道:“把衣衫换下来,当心着凉。”

公孙宣正狼狈不堪,见状很是感激,接过外套,钻进一旁的树丛,忽然林风吹过,背上一凉,打了个喷嚏,赶紧脱掉湿衣,将外套披上。

朱砂道:“换好没有?”

公孙宣忙道:“换好了!”

朱砂道:“那就出来。”

公孙宣只披了件薄薄的外套,原本不好意思出来,但朱砂叫他,于是把身子裹得更紧些,今日一日已狼狈至极,若再给朱砂瞧见自己光溜溜,那可比难堪更难堪了。

朱砂却没瞧他,径直从树丛中把他的湿衣取出,挂在树枝上晾干。

公孙宣已将身上所有衣物尽数脱,朱砂这般晾,岂不连里衣里裤也瞧见了?

朱砂和白炎一起生活,平时白炎的衣物全是她清洗晾晒,此时见到公孙宣的里衣里裤,反正也不是要她洗,随手挂到枝上。

公孙宣臊得满面通红,尽管在黑沉沉的树林里,朱砂根本瞧不见,他还是感到窘迫,支支吾吾半日,道:“我……有些冷……想生火暖暖身子……”

朱砂道:“附近不知是否还有刺客,生火有烟,咱们便暴露了。”说着走到他身边,拉他左手。

公孙宣不知她为何突然拉自己,大为紧张,脸上更热了,紧接着,连身体也逐渐热起来,他微微一怔,顿感有一股暖流,从左手掌心缓缓涌入身体。

原来朱砂听他说冷,便将内力从他掌心注入体内,助他御寒,少时,问道:“还冷么?”

公孙宣若说不冷,她定会松开手,但又不敢对她撒谎,老实道:“不冷了……”

朱砂果然松开了他的手,让他躺在草丛中,又去找来些干草来,堆在他身上,能稍微御寒,说道:“待会你若冷得厉害,就跟我说,我再帮你御寒。”

公孙宣道:“是……”

朱砂走到水潭边的一棵大树底下坐定,将手中火折熄灭。

林子恢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公孙宣有点不安,辗转反侧,草叶发出沙沙声。

朱砂也发觉了,问道:“你怎么了?”

公孙宣道:“我……我……”

朱砂重新点亮了火折道:“你觉得不自在么?”

公孙宣点点头,他很怕黑,夜里睡觉总要与乔璞一起,这几日他恼乔璞说他窝囊,但仍有容青相陪。

朱砂拔出赤丹剑,把一棵大树斩断,树木倒下,顶端便露出缺口,一缕月光幽幽照射下来,虽不特别明亮,却已让林间有了光。

公孙宣看她斩断了树,又坐回去休养,行事干脆,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想道:“她真是个爽快的女子。”回顾自己,窝窝囊囊,优柔寡断,暗自惭愧道:“质真说得对,我配不上她,她也瞧不上我……”眼看她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这一日,她从悬崖攀爬下来,定累得骨软筋麻,全因为救自己,很是过意不去,道:“夏侯,多谢你帮我。”

朱砂道:“我答允送你回都城,一定做到。”

公孙宣心情瞬间低落下去,心道:“夏侯,我心中已爱上了你,可你跟权令早有婚约,你虽舍命救我,却是忠人之事,你……你委实半点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越想越难过,道:“我去找些吃的。”拿了火折,就往林中走。

朱砂道:“别走太远,当心有野兽。”

公孙宣应了,心想:“她关心我,只为了承诺,并不真在意我。”

其实朱砂若是毫不在意公孙宣,一开始根本不会答应送他回城,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与她有甚相干,何必冒着性命危险相助?只是公孙宣身为敬国长孙,从小就受人关注,就算在封地,身边的门客对他也是敬重呵护,人人都爱惜他,公孙宣即使再谦和,也不免有一种“人人喜欢我”的感觉。

朱砂并没有待公孙宣特别冷漠,仅仅是没有他的门客待他亲切,是公孙宣自己太在意朱砂,不免胡思乱想,对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想象为:朱砂不在意我。

林中野果不少,公孙宣分辨不出哪些有毒,哪些无毒,见到顺眼的就摘回来,堆在地上道:“夏侯你瞧瞧,哪些有毒,哪些无毒。”

朱砂也不认得毒野果,但其中有些果子能吃的,便挑出来,剩下不论有毒无毒,皆抛去一边。

公孙宣把几果子拿去水潭清洗干净,捧到朱砂面前。

朱砂接过道:“多谢。”

公孙宣又继续洗果子,忽有两条小鱼游来,他停下洗果子的手,小鱼就在他手边打转,不时还碰到他肌肤,痒痒的,他觉得有趣,就盯着看起来。

两条小鱼游来游去,始终在彼此身边打圈,并不分开,像是在嬉闹、玩乐……公孙宣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弟弟。

朱砂道:“你怎么了?”

公孙宣讷讷道:“什么?”随即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热热,原来竟流泪了,忙擦干泪水。

朱砂道:“你想起甚难过的事么?”

公孙宣道:“我想起我弟弟……”

朱砂道:“公孙昝?”

公孙宣道:“是……”

朱砂看了眼水里的小鱼,道:“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

公孙宣道:“是啊……小时候,弟弟和我很亲的。”

朱砂道:“是么。”

公孙宣道:“我们感情很好,经常一处嬉戏,还去郊外骑马、踏青,有甚好玩的,他总会分我一份,若只得一个,他都留给我,有甚不开心也和我说……”

朱砂道:“嗯。”

公孙宣道:“当初爷爷把我们各自分调到封地,我们都很不舍,难过了好久,到了封地,互相常写信,慰问安康。”

朱砂道:“嗯。”

公孙宣道:“后来日子久了,信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再没联系……没想到如今回城奔丧,竟是这般光景……”说至此,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朱砂递帕子给他道:“你累了,休息吧。”

公孙宣擦干眼泪,吃了果子,躺回草堆,想着小时和弟弟亲密无间,一起躺在母亲怀中,听母亲讲故事,叹道:“娘娘在宫中,日日盼我们回去,若知我们兄弟相残,定会伤心……”

过了良久,不闻朱砂回应,抬头一看,原来朱砂日间连续抗敌,又徒手攀岩,实在太过疲惫,不知不觉便倚在树干上睡着了。

公孙宣凝望她美丽的脸庞,还有眉间那殷红如血的朱砂,愈发着迷道:“她真美极了……”又见她白玉般的脖颈渗出层层细汗,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公孙宣心道:“她睡着了,我若……偷偷……亲一下……她应该不会知道……”想着想着,身子渐渐靠近朱砂。

朱砂睡得很沉,并未察觉。

公孙宣靠到她身边时,手心手背全是汗,这般近看她秀丽的脸庞,心脏不住狂跳,再靠近一些,跳得更厉害!胸腔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把他整个人都烧成灰……

猛听一人厉声道:“朱砂!”

公孙宣唬一哆嗦,慌忙退开数丈。

朱砂被叫声惊醒了,睁开双眼,一片朦胧,什么也瞧不清,但她认得这个声音,问道:“是权令么?”

声音主人正是白炎,他举着火把,从树林中钻出,满面怒容道:“是我!”

公孙宣生怕他把自己越礼之事说与朱砂知晓,大感惶恐。

白炎见到他所作所为,已是一肚子火气,走近一看,他身上居然披着朱砂的外套,更加火冒三丈。

朱砂揉眼睛道:“权令,你在哪儿?”

白炎道:“我在这儿!”过去抱住她,见其一脸茫然,似乎对适才之事一无所知,惊道:“你怎地……你是不是晕倒了,怎么晕倒的?”又觉她软若无骨,慌道:“这是怎么了?”

朱砂摇头道:“我不是晕倒,只是身上疲惫,一失神,竟而睡着了。”当下把从悬崖攀爬下来一事,原原本本说了。

白炎听得瑟瑟发抖,朱砂轻功虽强,但攀爬如此高陡的悬崖,且毫无防护,一次失手,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他又是害怕,又是憎恨公孙宣,瞪着对方道:“你为何穿朱砂的衣衫?”

朱砂道:“他掉进水潭,衣衫全湿了,我就把外套给他披着。”

白炎道:“现在呢,干了么?”

公孙宣去取自己的衣衫,并未干透,不过还是钻进树丛里换上,把外套还给朱砂。

朱砂道:“权令,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原来日间白炎摆脱刺客后,左右不见朱砂,在林中绕了良久,终于与景陵、刁泣遇上,但二人不但没见朱砂,连公孙宣、乔璞、容青等也没找见。

三人只得分头继续寻找。

找着找着,白炎忽然见到一众刺客尸首死在林中,多为桃花镖所杀,于是沿路寻去,却到了悬崖上,看见有双脚印冲出崖外,大为担忧。觅路下崖,在崖底转了一个晚上,终于见到附近有丝丝光亮,正感欢喜,没想到跑去一看,居然看见公孙宣伏在朱砂身上!

白炎当时气得肺都快炸了,不过朱砂似乎毫不知情,微一迟疑,并不说破,交代了找寻过程后道:“我和景伏逆、刁截雨约定,天亮后,无论找不找得到人,都去山沟会合。”

朱砂道:“既如此,现下天也快亮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白炎笑道:“你累了,我抱你去。”说罢也不待她答应,便打横抱起。

朱砂给他抱着,甚是欢喜,不过公孙宣也在,这般有些不太合适。

白炎道:“公孙宣,朱砂为了救你,身子累得很,我抱着她走,你有何话说?”

公孙宣道:“没有。”

朱砂确实疲惫极了,既然公孙宣不介意,她就安心躺在白炎怀里,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白炎看她确实睡着,转向公孙宣,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若再敢对朱砂无礼,不用你弟弟杀你,我先把你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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