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拍的。”梁忱又重复了遍，很有分寸地说：“您如果介意，照片我可以删掉。”

湖边风大，刀子一样刮着脸，可对方嗓音清沉，似能定风。

“没事。”

梁忱觉得这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对着这张脸，又实在想不起什么来。

他抛掉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举起相机问：“这张照片需要我发给您吗，我拍得还不错。”

对方缓缓开口：“麻烦了。”

梁忱摸出手机问：“那先加个微信？等回去把照片导出来之后发您。”

对方没动。

梁忱：“先生？”

“不方便加也没关系。”梁忱垂眼看他的表情，觉得他可能不太想加陌生人微信，善解人意地说：“我带读卡器了。”

梁忱从设备包里摸出读卡器，把内存卡从相机里取出来，因为在外面冻久了，他的指尖有点泛白，装卡时，手在不明显地发着抖。

梁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的桃花眼尾修长，抬起头，恰巧撞上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先生，给您。”梁忱将东西递过去：“把这个插在手机上就能导入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将手机递过来：“……你来吧。”

“嗯？”梁忱下意识接住，点开手机却需要解锁，他刚想递回去，就听见对方说：“071124。”

“欸？”

“密码是071124。”对方示意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弄手机。

梁忱惊讶他会直接将密码告诉自己——一个连陌生人微信都不想加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把密码报出来？

“0、7、1、1、2、4……”梁忱边念边输入密码，输完，他震惊：“您07年的？”

“……”

“嗯，”长达接近三秒的沉默后，对方说：“您得叫我弟弟。”

……

直到回到民宿，梁忱还在为早上的事发愣。

他抬手摸了摸脸，似乎还在发热：那句弟弟，是在讽刺他叫先生？

过了会儿手机响了，是昨天那个女生发来的。

妙妙大事很妙：小哥哥，昨晚让你见笑辣，我们今天就要离开成都了[可爱]，有缘再见鸭！

妙妙大事很妙：如果之后要来北京玩可一定要联系我唷！

看来是酒醒了，又恢复了刚认识时元气满满的模样。

回完消息，梁忱在床上趴了一会儿，脑袋砸进枕头，本来是在想“妙妙”和她女朋友的事，脑海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是挥之不去。

没多久梁忱重新拿过手机点开相册，拇指划过一张张照片，随后停在某张照片上。

市图书馆。

骆珩来还这两天借的书。陈航打来电话说材料到了，骆珩站在楼道里，旁边有个人在抽烟，味道很重，他举着手机离得远了些。

陈航应该还在上班，他的秘书在旁边轻声交代工作：“比预计提前了一天，很快会有人联系你。”

骆珩轻声笑：“麻烦了陈总。”

陈航呵呵一声，凉凉道：“是挺麻烦，肖晗都快给我催死了。自己来不算，还撺掇小燕一起，你说他是人吗？明知道小燕喜欢你，现在三天两头跟老师闹着要去你那，我跟你说，你小子可不能干这种对不起我的事，不然下次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几天陈航不可谓不心力交瘁，他公司有个项目要招标，挺重要的，他一边忙着防止被对家公司截胡，一边又要应付这俩师兄妹。

骆珩：“肖晗？”

陈航听他语气像是不知道这回事，没好气道：“怎么着，你那好兄弟还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啊，我还能骗你不成？”

“……”

骆珩没接话，陈航也没继续问，在学校时这两人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经常合起伙来“欺负”他，眼下他是对着两兄弟没什么好脸色的。

挂了电话，骆珩乘电梯下了楼。刚坐上网约车，微信里，肖晗发了消息过来。

肖晗：还在成都？材料收到没？

肖晗：我五一要去趟成都，到时候去找你？

肖晗：我也不全是为了玩，这不要毕业了，成都有家公司在招我，我挺心动的，到时候你帮兄弟参考参考呗？

骆珩没回，切出去，点进通讯录列表。

他微信好友挺多的，全是高中毕业后认识的工作伙伴、同学、师长……零零总总快有800号人。

骆珩拇指拖动右侧滑块，来到字母“L”序列。

首字母是“L”的联系人不多，有他们骆家人，还有个姓“李”的，紧接着就是“L”。

“L”的微信和扣扣头像都是一只拉布拉多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换过了。

骆珩点进去，两人的聊条框里，绿色的气泡占了满屏。

听以前高中同学说，“L”出国后，很少再用微信。这次回来，应该重新启用了，可对方依旧没回，连句“你是谁”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打开软件看到这些消息会不会认为他是变态。

应该被删了吧，骆珩想。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难道删除了？”

梁忱坐在床上，想找到之前给他留言的人，但他将评论区来回翻了好多遍都没找到。

那个人ID梁忱挺眼熟的，好几年前他刚注册这个账号时对方就关注了，梁忱发帖子时，对方偶尔也会在下面评论，梁忱对他有印象。

他本想问问榆原周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既然删了，那就算了。

第二天，梁忱准备离开成都前往榆原。走前他算了下这几天的入账，完全够租一辆车。

他很久没在国内开车了，为了安全着想，还花钱雇了一个老司机随行，等到榆原后就让他把车开回来。

318川藏线风景很美，这位老司机走惯了这条线，沿路知道不少好看的地方。他知道梁忱是个音乐人、艺术家，每走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让梁忱拍照，还给他讲这里的趣闻轶事。

梁忱惊叹他的知识量——果然还是专业的事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干。

到达榆原镇，已是傍晚，梁忱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跟司机告了别。

即使到了四月，四川西部的几个州市却还冷着，山林表面覆着一层厚厚的雪，到了晚上更是。

这里看起来刚开发不久，房屋建筑既保持了原来的风格，但墙面却是新刷过。

路面湿滑，是那种青石板路，被雪水冲刷过，亮得反光。

长途奔波几乎耗尽了梁忱的精力，将近一天没进食，身体有点发虚。

他就近找了家面馆。

店里共八张桌子，长方形的，左右两边各四张。墙面也不怎么新，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几个风扇，落了很多灰，地板也没多干净。

老板坐在角落那张桌上，面前摆着盘花生米，梁忱进来时，他刚把酒杯倒满。

梁忱看了眼墙上贴着的红色菜单：“一碗牛肉面，微辣，要中碗。”

老板将手机里的视频暂停，迅速喝了口酒，进厨房下面去了。

梁忱将东西放下，抽了几张纸擦干净桌凳，又用店里提供的免费茶水把筷子烫了一下，这才摸出手机。

赶了一天路，他几乎没怎么看消息。

自动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梁忱最后点进了潘允文的对话框。

对方上午发来了好几条。

潘允文：今天咋样，你是不是要准备过去了。

潘允文：[图片]

潘允文：又nm有这么多文件要看，吐了

……

潘允文：到哪了？

潘允文：nm一天不回消息，你小子不会被人贩子拐卖了吧？

梁忱：刚到，在吃饭。

潘允文秒回。

潘允文：拍张照我看看呢

梁忱拍了张自拍过去。

潘允文：很好，憔悴了，脸都白成啥样了

潘允文：还有，谁说要看你自拍了，我说看看面

梁忱：哦

梁忱：面还没上来

他刚一发出去，老板就端着面过来了。

说是中碗，份量却足，宽扁的面条，上头淋了一层红油，中间撒了葱姜和酸菜，虽然闻着很香，但他明明记得自己点的微辣来着。

梁忱瞅了一眼老板，那老板身形剽悍，鼻梁上方横着一道疤，满脸络腮胡，整个人看着不大温和。

梁忱：[图片]

潘允文：嚯，看着好辣，你能受得住？

梁忱：应该吧

梁忱没有吃东西看手机的习惯，但那老板压迫感实在太强，他不得不通过跟潘允文聊天来转移注意力。

梁忱：这家店老板坐在我对面

潘允文：嗯嗯

梁忱：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

潘允文：啊？不是说四川夜生活丰富吗，现在也没有很晚吧

梁忱：老板面相看着很凶

潘允文：卧槽，多凶？

梁忱：我昨天在兴隆湖遇到一个人

潘允文：嗯？什么人？

梁忱：这面好辣

潘允文：“……”

兄弟，你要不要看看你聊得是什么鬼东西。

潘允文：[菜刀]

梁忱喝了口水，嘴里仍旧辣辣的。他张着口微吐着舌，微抬起头，忽然他目光怔住。

在这条街的对面站着乌泱泱一群人。

夜太黑，看不清全貌。唯有为首的男人站在街道边，个高腿长，穿着昨天他在湖边见过的衬衫西裤黑皮鞋。

心中某根弦绷了一下。

梁忱忽然眯了眯眼，无意识地摁着指节。

店里挺安静的，梁忱摁指节的声音明显。老板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情形，又看了看他的表情，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挑眉。

老板：“你要揍他？”

梁忱清楚地听见自己说：“不，想睡他。”

忱儿，你是这个[点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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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