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临川的热气还没消散,蝉鸣依旧。
手卡上提示的扩建不是节目效果,节目一开始施工的地方就是他们这一期录制的表演舞台,导演特地选择了黄昏时候直播,坐在台下看表演的安朝还是能感受到热气的余温。
架在面前的摄像头实在让安朝不舒服,身上的演出服和脸上的妆也让他十分难受,他转了转手里的竹笛,起身,再不放半个眼神在不断滑动的屏幕上。
每一组表演的人面前都有一个直播机位,座位两端是几块滚动的弹幕大屏,即使认真听着台上人的演唱,也很难忽视旁边无声的滑动。
台上四人的演唱还在继续,安朝离开镜头坐在不远处湖边石栏上,不时用竹笛跟着台上节拍请敲着手掌,段暮臣的声音传过来,安朝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音色,浑厚且宽广。
他们组把年肃的小提琴和苏晃的贝斯跟着电子乐编写的很好,听着不突兀,很舒服,像是夏日里破开粘稠热气的利刃,撕开包裹着的热浪,不断输出凉气,再搭配着那身蓝色演出服,更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吹起了苏晃肩上垂下来的轻纱,安朝撇到那块大屏,弹幕滚动速度明显加快了。
安朝扭头看着湖里晃荡着的荷花,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抠着石栏,这几天他跟苏晃的氛围确实有点微妙,他一开始还没发现,是在叶、王两位前辈有意无意旁的敲侧击下,他才开始回想苏晃这几天跟他的异样。
自从他搬出和苏晃的房间,他们两人好像突然就没了联系,晨跑没遇到人,食堂蹲人也没蹲到,好不容易在小院遇上了,苏晃情绪却是淡淡的。
安朝当时还当他跟段暮臣他们合作有压力,也没多跟他聊什么,只是告诉他别那么紧张,以他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他还特意在食堂拿了苏晃爱吃的菠萝咕咾肉,但叶、王两位有些惊讶还存着几分看戏的表情,让安朝心里一紧,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惹到苏晃,苏晃就已经顶着三双眼睛吃完并离开了小院。
安朝看着苏晃的背影眨了眨眼,回头还想问些什么,就看到两人一起耸肩,再没理会他。
碗里还躺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菠萝,安朝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好像...大早上吃这些是有点腻了,不过看苏晃这么给面子,应该不是叶、王说的那样,大概就是编曲压力太大了。
他们乐队现在也还没跻身前排,好容易有这么个露脸的机会,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有压力也挺正常的,他这几日除了跟贺长山讨论,就是一个人待在工作室里,也没去参加节目组设置的其他环节,天音每天都播报着个人战绩,他实在没精力去探索节目其他内容。
他这几天日夜颠倒,也真快熬不住了,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他,没习惯跟别人同一个空间睡觉,所以他也只能颠倒日夜作息,尽量跟贺长山休息时间错开。
还好节目录制快结束了,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特别是叶、王两人意有所指的时候,他一方面担心苏晃真不开心了,一方面也后悔,就算不跟苏晃组队,房间还是可以睡的嘛,反正房间里也没其他人住进去。
“安朝?”
安朝停下转动竹笛的手,抬眼一看来人,惊觉耳边的歌声已经停下了,现在是主持人在舞台中间串场,他朝着贺长山抱歉一笑,起身朝舞台走去。
经过观众区时,苏晃一行人已经坐下,安朝还想趁着空当夸赞一番苏晃,结果刚和人对上视线,苏晃就低头拿起脚边的水,拧开,张口,一气呵成,没留给他气口,甚至任他怎么暗示苏晃,他也再没递过来一个眼神。
安朝头一歪,没懂苏晃是什么意思,有人轻拍着他的肩膀,贺长山正带着工作人员给他整理耳麦,视线被遮挡,耳边也只有贺长山的声音,带上耳返登上舞台时,安朝晃眼间感受到了苏晃的视线,再去找却又不见了。
苏晃的眼神停留在贺长山给安朝整理耳麦的耳朵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他不愿意安朝跟贺长山走太近,可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摆给安朝。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的背影,实在让苏晃看得不爽。
小院里叶、王两人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什么两个人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少吵架,最后的结果还是鼻涕眼泪齐飞的互相道歉。
他清楚,这些天的疏离或者冷漠都是他自己在纠结,他怪不了安朝,是他自己不愿意说,或者是不敢说。
他只是觉得委屈,他画了这么多天的心力,安朝好不容易跟他打开了一点,就因为一个节目他们之间就有了隔阂。
就算是他一厢情愿,可安朝总该朝他这边走几步吧。
手里的塑料瓶被捏出声响,苏晃敷衍着转身关心的段暮臣,看着舞台上的安朝。
一身白色西装,肩膀上点缀亮片,斗笠上的轻纱被竹笛挑开,笛声入耳,舞美呼应,苏晃承认他确实移不开眼。
风吹过安朝的轻纱,漏出半张侧脸,大概是风劲过大,他忍不住眨眼,心仿佛也跟着舞台上的青烟摆动。
——
再见到宋溪,三人一同回到西禾湾,一进门见到熟悉的环境,屋里亮起的灯让苏晃有了别样的归属感。
他看着一旁融入得很好的安朝,他感觉好像他们之间凝固的氛围不见了。
宋溪说饭菜都是白星叮嘱过的,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各自喜欢的菜,饭桌上照例上演着苏晃和宋溪不时的闹腾声,其余几人要么附和要么安静听着,跟之前的聚餐没什么不同。
可安朝还是能感觉到他跟苏晃之间氛围的微妙,苏晃在车上一言不发,就他回答着宋溪关于录制的事情。
那个刹那对视的瞬间安朝还记得,避开的刻意,他看着跟白星聊得热络的苏晃,他现在的热情跟前几个小时前的冷漠对比明显。
安朝戳着碗里的肉,耳边热闹的交谈声好像离他很远,周围人的嘴一张一合,似乎交谈的十分痛快,可这些都跟他无关,他游离在外这些交谈欢笑之外,抽离得十分彻底。
安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屋的,也没有多在意队友的表情,他只记得他拒绝了扶苏晃回房间。
余子钦把苏晃扔进房间后,门外齐齐地站了三个双手抱臂的人,似乎正一脸严肃的讨论什么。
“要不把团综录制计划提前?他们俩这样也不是办法。”宋溪蹙眉分析道,“就一个节目,不至于闹掰吧?”
白星叹着气回应着宋溪:“最近让他俩少看点网络舆论吧,团综的事你看着办吧。”
余子钦叉腰看着两个瞎操心的人,他们还真是小看了苏晃,刚扛着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苏晃是装的,大概想借醉浑水摸鱼,好让人原谅他。
苏晃这小子贼得很。
最后四人还是在宋溪一个个“啧”声后离开门前,各自休息去了,只有宋溪还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的越璋,最后被越璋捂着眼带回了房间。
安朝从浴室出来,苏晃还躺在沙发上,一只腿掉在了沙发外面,安朝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过去,这样睡容易腿麻。
安朝刚把苏晃的一只腿搬到沙发上,他另一只手又垂下来,安朝眼疾手快地提起他的手臂,可没几秒手又垂下来,反复几次,安朝逐渐没了耐心。
他正准备起身离开,手腕突然被握住,他一个没站稳,朝苏晃身上扑过去,好在他反应快单手撑在了沙发上。
身下的苏晃眼睛是红色的,细看还有水意蓄在眼眶里,呼吸喷涌在他面前,安朝抿着嘴,才发现苏晃其实没喝醉,两人对视了几秒都没开口说话,安朝看不下去苏晃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才开口:
“去洗漱。”
手腕的桎梏最终松开,安朝被放在沙发上,看苏晃的背影逐渐模糊,最后被光照亮。
安朝把脸埋进沙发里,想着苏晃欲言又止的表情,傻子都能看出来两人闹别扭了,桌上的几人还能不知道吗?
可分明两人也没多大解不开的误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几步远外的两张床还合并着,还是苏晃为了道那颗青枣的歉,拉着他看恐怖片赔罪,结果最后说太害怕,非要把两张床中间的缝隙填上。
两张床这才贴在一起,之后再没有分开。
可是谁都没料到今晚的局面,沙发快捂的他快呼吸不过来,安朝一只手抠着沙发,犹豫着要不要把两张床搬开,可他怕搬开苏晃就真生气了。
安朝看着玻璃另一边堆满雾气的卫生间,人影绰绰,他重重叹了口气,他心里也烦,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两个人的关系变成这样了。
窗帘随风摆动着,冷意欺身而来,浴室里水声不停,安朝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粘腻潮湿的德拉尔州,那个快腐烂的城市。
他又成了那个可以随手丢弃的玩偶,他拼命讨好却不愿施舍他一点温暖的父母,仿佛又一次贴在他耳边说他的无用,弟弟那张乖巧可爱的脸,也变得扭曲厌恶,说他只会丢下他逃开。
安朝用力地把脸埋进沙发,冷意,粘腻地包裹着他,也许暖意就在几步的距离,可他突然想放弃了。
他想,要不就此沉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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