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辰颐,“白泽”这个地方的名字是有点说法的。一块大地方叫“白泽”,再有一块小地方叫“白泽城”,这“城”就是女帝定的京都。
往南走是青龙山,再往南是青水。一条白竿路把这些地方给串了起来。青水河由北向南,环抱着青龙山。一条河上还有两个渡口,上游的北边的是溪口渡,下游南边的是黄口渡。再往南就是原属辰颐的天门境内了。
天门这个一直属于辰颐,一直在辰颐版图里的地方,女帝势必重新拿下,一雪前耻。
女帝也是个猛人。从武烈帝慕风晓手里接下失地丧权的辰颐,南面还有各方支持独立的新生的天门政权。天子守国门,她直接把京都从北面的牵甬,直接迁到了跟天门相隔不远的白泽。
七天,仅仅七天。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帝萧琮玉亲率十万之众,以迅雷之势便推翻伪权,光复天门。
她解决了这个民族矛盾,声望大涨。就算她现在真的遵守之前登基时,跟当时的文官集团达成的协议——开战暨被弹劾,而另立新君。
先不管萧琮玉她怎么想的,什么想法,愿不愿意。孙旭、许禄、凌操这些她手下的军头也不会答应。军队也不去管它是什么想法的话,人民也是不会同意另立新君的。虽然在辰颐还是帝制的时候谈“人民”,是件……是件“意义不明”的事情。因为帝制下的“人民”还……还……不那么像人。但萧琮玉就是能为多数人带来平稳和安定。
萧琮玉就是得到了,除了“反对者”之外的,全部的支持。而这些反对者是不足为奇的。这个国家现在需要她,相当需要她。油然而生,这是一种“天命所归”的感觉。一种责任压她肩膀上去了。
这是一件大事儿。
萧琮玉就代表着稳定和富强,团结和统一。现在,她的意志就是辰颐这个国家的最高意志。虽然有时候……额……嗯……她现在是个恋爱脑。
这也是一件大事儿。
现在我们的女帝就被她老婆撵出来,跑翘脚庭这个地方来喝闷酒了。
翘脚庭这个地方也是有点说法。这地方是先有的翘脚庭,再有的天极楼。天极楼指的是后盖的小高楼,翘脚庭指的是原来的那块地方。当地人只进先前的翘脚庭吃饭,后来的天极楼当地人称为雅间儿。虽然范掌柜人还不错,但多数都认为那里多少是一个要被范掌柜给坑点钱的地方。
不然他修这么漂亮的楼,挣谁的钱去呢?
这时候的雅间儿里,正睡着一位。
“小二!”
慌忙路过的小二就被这位大爷一句话给拦了下来。
“在!在!大爷,有事赶紧说!那边翘脚庭催得紧。范掌柜的发话了,谁要是不把后院的那位姑奶奶给伺候好了,就要扣谁的工钱。严重了的当时就得给开了呀!我得赶紧过去!别怪小的话不好听啊,您有事儿还是快说。”
“哟,哪位姑奶奶有这么厉害?三更天了吧?这么晚了,这么大动静,还能使唤得动你们范掌柜?快领我看看去?”
男人毫不讲究地穿了一件睡袍就出了房间。
“别,大爷!”
男的没顾小二的阻拦:“头前带路!赶紧的!得罪了我,我也能让你们范掌柜开了你!”
“好吧……爷小心着点路,我给您掌着灯。”
男的没睡醒,迷迷糊糊跟到翘脚庭。到地方了,又在自己身上身下摸索了一阵,扔出一块碎银来:“来,赏你了!”
一块一两多的银子啊,就这么地扔小二怀里去了。可以,够阔的呀。
“谢谢爷!谢谢爷!后厨等着用人呢,那我就先走着?那位姑奶奶就在这吃酒。爷,您若是认识她的话,赶快就给劝回去,小的还想睡觉呢……”
范掌柜没等着人,在里面吼:“人呢!”
“爷!您慢着点,我走了!”
“走吧!赶紧着。”
男人大敞着衣服,揉着眼睛往里走,哈欠连天地说:“啊啊……谁这么多事,搅了小爷睡觉?!”
……
“来!摇!摇……漂亮!你又小,你喝!”萧琮玉正跟张国焘摇骰子呢。
“不行……额……咱再换一下色盅,你连赢多少把了?”
“都换多少次了?就这俩盅,换来换去的有意思不?我连输多少次了?我有没有说那么多话?我又没少喝一口?我输了可没你这么多的话。难道说,你不能喝了?”
张国焘继续灌酒,菜还没怎么吃,就灌了一个水饱。他不服:“我感觉你作弊了……”
“我……”萧琮玉被他给气了一下,正想回怼。正打算争论呢,一个没看路的睡袍男就撞她身上去了。
“谁……”男的被绊了一下脚,刚想发脾气。惺忪这眼睛,斜眼一条缝看那人。越看越吃惊,看清撞的这人是谁,他一下就醒了。完全醒了,他头皮发麻。
这姑奶奶他还真认识。
萧琮玉和张国焘一起抬眼看了一下这男的,萧琮玉刚想喊男人的名字,但她忍住了,想:尉迟穆,好小子!让我在这里撞见你了?
尉迟穆直接吓跪了:“陛……陛……”
突然他想起自己现在的衣服……
这老小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先是莫名其妙裸奔了一次。之后又是吃了败仗,被降职。武举的成绩也不好,眼看着就又要被降职了。现在这老倒霉蛋,吃个饭竟然会在天极楼翘脚庭这个地方里撞见女帝!
啧……自己还是现在这么一个样子!!要死!要死!要死!
见尉迟穆要跪,萧琮玉赶紧给他扶住:“陛什么陛,兄弟?你是喝多了?还是天生就是一个结巴?”
“你俩认识?”张国焘问。
“不认识,我想他是哪儿来的醉鬼呢。”
“嗯……”萧琮玉哼唧了一声,装作酒劲上头,凑尉迟穆耳边说出了一句极冷酷又清醒的话:“青龙山龙顶村去找丁保长,他找得到我家。你去叫林曦来接我。”
尉迟穆不住点头,他去找林曦去了。留萧琮玉继续喝酒。
小插曲一过,萧琮玉回头一看。那位不知深浅,又不识天高地厚的张国焘就严重过量,倒桌子上睡着了。
“没意思……”
萧琮玉终于要走到毛润生他们的桌子了。端着酒坛正想自来熟地坐过去闲谈几句,就听见了这俩人之间的议论……
“玄清(秋景的字),刘子勋大概是失言犯上,被关了大牢。多久不见消息,前途未卜。他这个人,我是了解过的。我们这些被选定要去面圣的人我都是了解过的。刘子勋反帝,其实反的是‘女帝’。在现在,这其实是不对的。若不是武烈帝时期的勋贵,他必然是没这个资历,也是不能面圣的。
“排在第二个面圣的人叫禹伯离,他卖地给了西河县衙,算旧地主。第一个是旧勋贵的读书人,第二个是旧地主。这顺序也是没什么毛病的。第三个是我,第四个是你。第五个就是张国焘。
“若说立场,我们五个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辰颐。但似乎我们眼中的辰颐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至少完全不同的五个辰颐。是五个国家。可辰颐多数都是劳苦的人民,而这多数劳苦的人民需要的只是一个辰颐而已。
“我虽也是你嘴里的那个‘虚度光阴的学生’,也追寻着什么意义啥啥的。但我仍想辅佐明主,仍想不做空谈,去做点什么实事。还这些劳苦大众一个更加统一,又更加富强的辰颐。”
秋景也被毛润生一番话点燃了爱国的热爱:“大东(毛润生的字)容我失言。我眼里,辰颐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明主。你若谈反帝,什么人能接替现如今女帝的位置和地位?你若谈辅佐,又为何萧琮玉是一位明主呢?谁能做主,谁能维持稳定,谁又将引导辰颐呢?”
不知是挖坑,还是什么。这话几乎一脱口就要掉脑袋。更何况他们嘴里的萧琮玉,就待他俩旁边呢。这些话都一字不落地到了边上萧琮玉的耳朵里。
女帝对此并无反应。夜色如水,静得出奇。只有几个醉得特难受的人发出的几声哼哼。这里是远离市区的溪口渡,现在就在这翘脚庭中,这里真是一个相当惬意的地方啊。
大东没有一丝的犹豫,他直言:“萧琮玉,她是明主。并不是惜命,也不是信口胡说。若是我也反萧琮玉,我也会跟刘子勋一样。在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重新召开的朝圣日里痛骂女帝,并希望她还政于皇族慕氏 。我只是注意到了一点早就存在的问题。”
秋景看着毛润生,突然喝茶没劲,她浅浅呷了一口酒:“有什么问题呢?”
“或许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一脉相承的皇族里,也不全是明主。武烈帝慕风晓,虽然悲壮,但却失地丧权。原来的皇太子慕麟莫名早死,死因现在也不清楚。皇三子慕尚与女帝在万里坡决战。或许皇三子胜了,辰颐会是另外的一副模样。但一切未知。每每政权交替,先皇驾崩,国内基本都是乱的。先帝在时,皇太子也出意外。
“先帝平庸,但不算暴君。皇子德行尚可,天门叛乱,也不能守城。更何况天命难违,还死于非命。皇三子兵败,斗不过萧琮玉。萧琮玉是能人,她……似乎称帝太困难了一点。天下能人虽多,才能不足称帝的,也有很多。这些人原本能让人们的生活更好才对。
“可‘慕麟’越多,‘慕尚’越多,‘慕风晓’越多,‘萧琮玉’越多。历史上,这类的人并不少。辰颐就越不稳定,人民更加水深火热。国外的那些国家,没一个不想让自己的国土更多。
“我是说……不为萧琮玉,我想为了稳定‘改制’。”
秋景和大东的想法差不多:“大东所说,也是我想说的。你若小瞧我,觉得我是顺嘴捧你也好。若是高看我一下,认为我和你有很高的思想觉悟也好。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我也深知自己并不能代表广大的劳苦人民。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很高的思想’。这是所有的那些劳动的人的共同愿望。
“或许你还会把我当做是富人家里撒出来的倒钩,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我是被那些人利用了。但我不能因为怕那些人得益,就不去做这种正确的事情。我得给女帝带去那些无声的人群们的真正的声音。我深爱我的国家。我深爱我们的国家……
“‘高看自己一眼’是错的,所有勤劳、善良的人都该得到尊重。
“我不是出身于他们的。我也是在找寻着什么意义。我想让人们的生活更好,辰颐更强。可刘子勋那类,我只认为他是眼瞎,看不见女帝如此的才能和手腕。他这类人也是不少的。
“我没做多少实事,原本也是个被仆人伺候着的小姐。但我不想强压那些人,我也不想强压任何人。我对自己的高贵起了疑心。我对任何人的高贵都起了疑心。什么都不做的人,或是做了小事却不断重复说,还给自己的懒惰遮羞的人……哦,我讨厌那些人。
“这次朝圣日虽然被搅和了,若是能再有机会见到女帝。我想让她给那些做实事的人,给许多人提供食物,以劳动为生的人。给他们一点保障。也和她说说我那不太成熟的想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