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修仙界,处处钟灵毓秀、鬼斧神工,就连地面上随便长出的野花野草都能渐渐生出人的意识,随便找上方寸之地都极其利于修行。
唯有一处除外。
归墟灵渊。
此灵本来是灵气的灵,后来则成了怨灵的灵。
绵绵阴雨终年不断,鬼哭狼嚎彻夜不绝,万般诡谲云涌,皆要归结于一位臭名昭著的魔头大人身上。
传闻这位大人自小父母双亡,也有人说他生下来就要吃人肉,被亲生父母抛到深山里,在野兽的獠牙之下活下来的,更有甚者说他生来无父无母,乃天地孕育而成,总之众说纷纭,到最后都是要说到他天赋极高,那些三教九流的剑法到了他手里便活了过来,短短几招逼退一众仙门弟子,连续三年在瑶池试剑拔得头筹。
诺大的修仙世家占据了福地洞天、用尽各种灵药都没堆出来的资质,愣是出现在了一个野修身上。
可谓是风光无两。
世人本以为这位乡野出身的少年天才能在哪个大门派谋个好差事,他却搞出了件奇事。
一时间人人喊打,亡命天涯。
连带着毁了一方风水宝地。
水珠成串似的滚落,潮湿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来气,树枝风移影动,层层叠叠的影子落在积水上,微微晃动,好似溺死了的水鬼挣扎着向上爬,悬在房檐四角的铃铛脆生生地响着。
这间破庙自魔头大人死后便再也没人住过,年久失修,不遮风也不挡雨,墙角处生满了苔藓,苔藓里又爬满了虫子。
柏池压下口腔中翻涌上来的血腥味,借着烛火把这魔头的身世弄明白了个大概。
一生腥风血雨,最后化作几行文字草草落到了墙壁上,被蛛网覆住。
柏池摇摇头,跟脚下的小黄狗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就倒霉催的穿到了这个人身上。
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恶人身上。
不对视还好,一对视这只狗就又毛躁了起来,后腿一蹬,整个狗朝着柏池扑咬过来。
柏池抓紧时机,手腕一旋握住这狗后颈的皮肉,眼帘垂下,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咬啊,你不是很凶吗?”
手中的狗拼了命地晃着,喉咙间滚出几声低低的怒吼,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柏池。
“郁杭。”柏池晃了晃这只狗,挑衅地叫着他的名字。
被叫了名字的狗更生气了,明明都是穿越过来的,凭什么自己就变成了一只狗。
郁杭瞧了瞧拿了主角般剧本的柏池,又低头看了眼没有这般坎坷经历的自己,细品一番,纠正了自己心中所想。
他穿到的这只狗根本就没有经历。
二人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有十分的不对付,每次碰面都是电花火石交汇,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
不过这次格外惨烈了些。
那天郁杭去参加他二婚爹的婚礼,刚一进门便瞧见一道惹人生厌的身影。
这人影并不难看,反而线条颀长、肌肉匀称,生厌之处仅在于和某个人讨厌的人非常像。
郁杭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见那背影不紧不慢地转了过来,忽然眼皮一跳。
这人的五官埋在阴影处,教人瞧不太清,忽然他的后背被人搭了一下,郁杭转头看去,发现是他爹郁正则。
郁正则朝着对面扬了扬下巴:“那个人看见了吗?是你妈的闺蜜的弟弟,也在A大上学,你俩认识认识,没准以后还能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那人向前走了两步,面庞从一小块阴影中剥离开,这才逐渐清晰明了。
眼尾微微上挑,唇间殷红,脖子上锁了两圈银色项链,垂在深v划出来的大片肉色间,略微发着闪。
但他的眼梢挑出的不是风情,唇齿间吐出的话也相当不中听。
“柏池。”他朝着郁杭伸出手,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比你大,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我叫你大爷。”
这他妈哪里是照应?分明是报应吧。
后来郁杭越想越气不过,以导员没批假为理由,要提前离席,却被他爹一把拽住,说什么都要他带上柏池一起走。
他也没顾着柏池想什么,反手拽住柏池脖颈间的项链,把人拽出了婚宴。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了吧?”
柏池向来是知道怎么膈应郁杭的,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让郁杭十分不痛快,驳回了自己众目睽睽之下,狗似的被人拽出去的面子。
郁杭“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头,他比不上柏池高,要看人得抬起下巴、掀开眼皮,这才露出那张整晚都压在鸭舌帽下的脸——眼尾微微耷拉下来,眼眶下透着一丝乌黑,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此刻正是愠怒地盯着自己。
一副苦瓜相。
怪可怜见的。
他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好久,有些不自然道:“你……生气了?”
郁杭歪过头去,站在柏池这个视角,恰好瞧见这人翕动的鼻翼。
婚宴设在郊外,来往的车辆不多,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让我打一顿我就高兴了。”
也不是不行。
柏池这样想着,堵在喉口的话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只见一阵强光闪过,郁杭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烟花的巨响和碰撞声一同在耳膜里炸开,他整个人连带着手中的那截项链一起飞了出去!
巨大的眩晕感把脑子搅成一团,郁杭再一睁眼,自己就成了一只狗。
“你叫两声,我就放你下来。”
这一声把郁杭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抬眼看去,见柏池轻挑起的唇角勾进一块暗红色的血痂之中,天然弯着的眼睑好像含着微微的笑意。
瞧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郁杭心里明是在骂他的,嘴上却不受控制地顺着柏池的意,吐出了几声狗叫。
这下不光是郁杭,柏池也是神情一滞,把郁杭放到了地面上,见鬼了一般道:“你……被鬼上身了?”
一道白光划过,照出黑夜中的一瞬白昼,天雷紧随其后重重劈下,惊得墙角栖息的乌鸦尖叫着抖开翅膀,四散开来。
搭在墙角处的木板应声而裂,露出一小行字文。
这行字写得太过分散了,以至于一人一狗谁都没注意到。
柏池俯下身子。
魔头柏池,无妻无子,养有一狗,玲珑乖巧。
柏池目光下移,心下了然。
碍着这层身份关系,郁杭就算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得对他唯命是从。
人一旦落魄了就想找个参照的,跟着郁杭这么一对比,柏池忽然觉得自己这也不算是天崩开局。
反观郁杭那面,他气结于心,只觉得今日诸多不顺都与柏池有关,目光犀利对准柏池的手臂,正要纵身跃起咬上一口,便听见一道响亮的嗓音夹着电闪雷鸣喊来。
“追!前面就是归墟灵渊。”
“那魔头柏池就在前面!”
也有不合群的声音在浩大的阵仗中如蚊呐响起:“万一,我是说万一,那家伙的灵力还在,那我们岂不是……”
异类的声音很快便被瓢泼不息的雨水吞噬掉。
“他那日可是当着整个仙门的面被剔除灵骨,还能造假不成?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我们这么多人,哪有怕他的道理?”
“就是,杀了他!”
“杀了他!”
……
一声应,万声起。
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充斥着此方天地穹宇,连绵不息的火把延至天际,坠在夜幕中,一如正要落幕的霞光。
阵仗之大,教人分不清树影人形、剑响鹤鸣。
郁杭趴在窗沿上,眼球透过破败的窗子映出不断放大的光亮。
那群人要来了。
他咬着柏池的衣摆,催促他快跑,于是身下一空,被柏池揽进怀里,从后窗跳了出去。
“这魔头到底是干什么了,来杀他的人竟然能弄出这个阵仗来?”
郁杭没答,也答不了。
他的被一股浓烈的气味冲到头疼,脑海里不断浮现指甲刮门似的尖叫,呐喊着要说什么事,他辨别不太清。
柏池越是往前走,这气味便越浓烈,声音也愈发尖锐了起来。
前面不能走。
郁杭觉得自己被晃了晃,耳畔传来柏池模糊不清的声音:“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撑着腿想要起身,可实在是没有力气,又跌了回去,于是只得梗着脖子,示意柏池往回走。
可是后面……
柏池停下脚步,回头撇了一眼。
身后的火光还在不断靠近,后面那群人在破庙里没找到柏池,就顺着被捅开的窗户出来,果然看见一道仓皇逃窜的身影。
“你现在自己走出来,我们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为首的人是个大汉,手提着一把鬼头刀,重重地凿进地面里,森森然的刀光反到柏池脸上一闪而过。
柏池觉得这人刚刚在找劈下去的角度。
“我就不过去,你奈我何?”
“这里你该再熟悉不过,一旦踏入,可就永远跟这群幽怨缠身的恶鬼困在一处,再也出不来了。”大汉恶狠狠怒道。
见柏池没有向前走的意思,他喊道:“里面的人皆是因你而死,若你进去了,只怕是比死在我们手里更难看!”
往前一步,是死。
后退一步,也活不了。
柏池正思忖间,忽然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股强悍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朝着归墟灵渊一拽,他没防备,整个人就这么摔了下去。
怀里的郁杭探出头,朝他的手腕上又咬了一口。
“这……该怎么办?”
为首的人小心翼翼向前探出一步,目光甚至没来得及看到渊底的样子就收了回来,只当柏池是自己跳下去的,恶狠狠忒了一口:“白走一趟,真他妈晦气。”
一行人还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的魔头消息竟然就这么没了,正相对无言时,渊底炸开一声嚎叫。
看来里面的东西已经找到柏池了。
越是往下坠,那怨气就越浓,到时候争先恐后地往郁杭的鼻腔里钻,呛得他几乎要呼不上气来。
“帮帮我……”
“帮帮我……”
帮谁?帮什么?
郁杭正是疑虑,这怨鬼的声音忽然停住,此刻四下寂静,除了呼啸的风声和身后柏池的呼吸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柏池好似害怕了,把他搂得很紧。
郁杭嘴唇抽了抽,难得没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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