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扰我心神

几人愈走愈近,天边血河般的红线逐渐放大,落到地面,化成一座阴森森的城。

城门外的两侧好几排槐树,树荫遮天蔽日,叶子随着无端生出的风簌簌作响,怪异得很,郁杭凑近了一看,才发现上面哪里是树叶?

分明是方才在渊底见到的那只剩了一张人皮的怪物,被吊着脚挂在树枝上,被线缝上了的嘴呜呜咽咽什么话都不出来,本就不大的眼睛瞠目欲裂,眼球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似的。

郁杭盯了片刻,忽然头晕目眩、直犯恶心。

天旋地转,黑夜散着淡紫色的幽光,他被人一把捞走,又抛了起来,待到视线清明,他的视线里尽是一片深灰色的布料,在往上瞧,正是柏池那张划着好几道血痕的脸。

“这东西叫枯死鬼。”柳自羽抖了抖自己的手,确认没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之后,一板一眼道:“是魔头柏池当年做下的孽,他为淬生杀印,竟然要以活人为引,生前血肉精气被榨干,死后也就成了这么一副凄惨模样。”

“所以啊,离他最近的不幽城就率先遭此毒手,好在尹归春掌门赶来得及时,城的最中央还有这么多人活了下来,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柏池疑问道:“那那个尹掌门何不干脆把城里的人也顺带救出来?”

柳自羽把二人往城门口领,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想来应该是他们门派的信物,门口士兵借着烛火好生打量了一遭,才肯放行。

“尹掌门本就身有沉疴旧疾,仙家和魔头打了一架已然是元气大伤,魔头趁此机会逃走,又要去祸害下一个地方的百姓,这群枯死鬼,现在看起来温和,那个时候可是敌我不分、凶猛无比,尹掌门别无他法,只得从长计议,谁知道自从那次之后,再派进去的修士竟然一个都没出来过,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禁地。”

柳自羽边走边说,话及此处,忽然一顿,朝着身后一人一狗勾唇扬眼,“不过我当然不一样了,我这次来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打魔头、救百姓那是势在必行!”

看来整个仙门都知道柏池还活着的消息了,郁杭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么跟着柏池混不是个办法,得选个招脱身。

他斜斜睨了一眼身后的柏池,见这人四处张望,故作漫不经心道:“太厉害了,我们两个就跟着你了。”

看得出来魔头本人也很尴尬。

三人沿着嵌在墙壁上的红烛一路往前走,也不知绕到了哪个路口,光亮戛然而止,幽深的黑色显得前方的路深得没有尽头。

这地方属实是过分怪异了些。

郁杭抽了几口气,他们虽看不见鬼魂,却能闻出冲天的怨气。

倘若屠城之事真与原魔头有关,如今柏池就站在这里,这群枯死鬼不该毫无动作,只是一味的幽怨。

到底是另有隐情,还是在害怕什么?

郁杭思虑及此,感受到柏池忽然顿了下来,他微微转头,见他俯下身,眸光暗淡地去读一块立在巷子前的路牌。

这路牌的影子被零星灯火拉得老长,许是因为时间太长,被腐朽掉落了一大块,微微透着腐烂的味道,首端的样子乍一看像是一把刺进心脏的长刀。

这牌子上刻的正是客栈二字,方向指得是那条黑的脸路都看不清的巷子。

柏池注意到了郁杭打探的视线,摸了摸他的头,抬手掰下嵌入墙壁的一块红烛,带着郁杭没入暗色之中。

三人在黑暗中转了好几个弯才走到客栈门前,正前方挂了两站同外面一样的灯,把它从此地剥离开一半引人注目,支起房梁的柱子被刷得漆黑,笼在淡淡的光下,泛起一片油光。

柏池迈了一大步才走了进去—这门槛建得极高,快要超过九岁孩童的小腿,又刷上一片墨色,完全隐于黑夜之中,常人很难注意到。

“客观要……”摧枯拉朽的声音苍老又沙哑,老板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反复转了好几圈,最后问道:“三间房?”

柳自羽财大气粗自然无所谓,柏池却一把按下他正在递钱的手,道:“两间。”

老者端详了一会,取出两把钥匙分别交到二人手里,在几人已经走到楼梯口时,冷不防道:“客观好梦。”

门被骤然关起,与空旷的街道之上荡开一圈巨响,低低地卷起干枯的树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划出如同指甲抠门的声响。

郁杭到了房间,想都没想就跳到了床上,却见柏池没有坐下,而是关上了门,把自己留在外面。

郁杭朝着门口叫了一声,柏池并未走远,扯着嗓子回答道:“我去打水!”

柏池的尾音散得极快,话音刚落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潮水般涌上,他微微探头,企图窥见这份阴森氛围的来源。

他将这个不大的房间每一寸都扫视了个遍,也没见到有什么异样。

可就是有那么一道目光,好似掺着雨水的、黏腻的目光,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

这道目光时而在正脸、时而跑到背后,也兴许是在头顶上。

四面八方、裹尸布似的把他整个人缠起来。

他被窥探得直犯恶心。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把紧锁的木窗吹开,“砰”得一声巨响,搅得他脑子里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侵蚀得大脑抽搐着疼,身上的骨头好像是要被打碎又重新贴了回去,这种疼痛感漫长的得让郁杭以为他好像熬过了整个黑夜。

毛发被汗水沁得湿哒哒的,把床铺都打湿了,钻心刻骨的疼却仍然在继续,他觉得而自己是被折磨地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会把希望寄托在柏池身上。

可唯一有希望救他的人,久久都没有回来。

天地都在打着旋儿。

他想叫,喉咙却紧得吐不出来一个字节。

这个该死的柏池,打个水怎么会这么慢?

渐渐地,失焦的瞳孔重新聚了起来时 ,郁杭已然是红舌轻吐,白皙的指骨紧紧抓着床单,蒙了一层细汗的身子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

木门被一声很轻的“吱呀”声拉开一条缝隙,泄进来一丝凉气,郁杭被这忽如其来的冷意吹得回了精神,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他几乎是失声一般地喊道:“别进来!”

推着门的手果真一滞,不敢再有动作,只是疑问道:“郁杭?你能说话了?”

“我没事,你别动!”

郁杭现在刚刚化出人形,头上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还未退去,身上更是不着一物。

床上没有被子,若是这么走过去必然会经过那道打开的门缝,到时候柏池什么都看见了,而白色的床单被郁杭的汗水浸染得几近透明,也是根本不能看。

“你到底怎么了?”

柏池那头俨然失去了耐心,门又被推得大了一些。

郁杭正是六神无主,视线在柏池出门前脱下来的外袍上一闪而过,他慌慌张张把自己套了进去,这才发现这外袍只是看着颜色深,实际上根本就是一片薄纱,此刻贴在郁杭身上,什么都挡不住。

见此不行,郁杭又掀开床单,想要把自己埋在里面,还没等进去,就直直撞上了闯进来的柏池。

柏池一进来入眼的便是此番光景。

这绛唇雪肤的少年拢在暗红色的灯光之下,耳朵上立着一双淡黄色的兽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抑或只是烛火昏暗,衬得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潋滟开隐隐的水色,白皙的皮肉似有似无地罩在轻纱之下,反倒是添了几分隔雾观花的味道。

这场景,活色生香。

柏池呆愣片刻,一句话也没说,就被郁杭一个枕头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他把自己往身底下的床单里又缩了一些,许是受到了刺激,头上的那些耳朵竟然抖动不停。

相较于耳朵,他的嘴上却是凶神恶煞地骂道:“看什么看,待着干什么呢,还不出去给我找一件衣服过来?”

他看见柏池的喉结上下滚动一遭,哑声道:“大晚上的,上哪给你找衣服去啊?”

郁杭眉头一缩,怒道:“那你的给我穿。”

“哦。”柏池答应着他,立马解了扣子,又一手从衣橱里掏了一床被子,扔到床榻上,正要坐下。

只见坐在最里侧的郁杭反手三两下他的衣服套了上去,又一脚抵到柏池的后腰上,耳垂分明已经红得熟透了,兽耳上的颤栗也没有停止,嘴上却依旧得理不饶人道:“谁让你睡床上的?滚下去。”

柏池知道郁杭这是生气了。

他耐着性子跟人讲道理指了指自己的上身,道:“这里只有一床被子,我的衣服都给你了,你还让我打地铺啊?”

可真没良心。

当然这句话柏池没敢说。

郁杭神色有变,自知理亏,况且本来也怪不得柏池,于是薄唇微抿,又往里退了退,给柏池空出了点位置。

“晚上睡觉,谁都不许超过这条线,明天就再开一间房。”他抖开被子,虚虚地画了一条线,说道。

“你有钱?”

郁杭被这么一问,顿时气血上涌、双颊若烧,磕磕巴巴道:“没钱我还不会去赚吗?”

柏池连连点头,肯定他道:“也是,你这么厉害。”

这话听起来像是阴阳怪气。

郁杭咬咬牙,没理他,兀自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们是断袖!”

刚刚平息的脑海再度波涛汹涌了起来,郁杭吓得猛然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翻了个白眼,强行让自己闭上眼,漆黑一片中逐渐生出了色彩 ,然后一根树枝应声断裂,柳自羽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闻啊,这两个人虽无夫妻之名,却早已……”

郁杭呼吸一滞,见柏池这家伙睡得沉,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起来,直接踢了他一脚。

却没给人踢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兽耳软趴趴地耷拉下来。

今夜注定不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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