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

“不对。”

沈嵘缓缓从躺椅上坐起。

“情绪不对。”

“……”

会议室内，正对戏的几人闻言，下意识又露出了几分忐忑。

在拿到这个剧本之后，几人越看越兴奋。

谁都想当主角。

无论是反一，还是正一。

因为这剧本实在是太精彩了，和他们以往见到的那些剧情简单全靠打戏和爆破大场面的不一样，这个剧本的重点，是人。

谁不想出彩？谁都想出彩！

可关键问题是，也得看他们形象契不契合。

要让沈嵘来说，这里的5个人没有一个是完美贴合人物的，因为他们都太年轻——

这就是没得选的弊端。

他手握五个年轻人，却要挑战在无间道这部戏中极其出彩的华仔和朝伟。

难，根本做不到。

所以他并没打算逼着这几个人模仿他脑海中那两位影帝，而是要试图挖掘他们的潜力。

可惜，还是难。

“来，过来坐。”沈嵘跟变魔术似的从旁边拉出来一个小冰箱，而后便开了几听啤酒放在桌子上，“要喝点吗？”

“这么……”野吗？！

谢逸辰下意识看了一眼摄像机的方向。

但很快，他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给自己拿了听啤酒坐下：“要。”

沈嵘都喝了，他怕什么？

“建议跟我聊聊你们家里的情况吗？”沈嵘没再理会剧本，而是直接开启了聊天模式。

这5个年轻人最大的才33，没有一个是草根，最有钱的是谢逸辰，家里做地产的，大学毕业前每个月光家里零花钱都六位数了，实打实的富家少爷，稍微次一点的周泽宇、魏煜祺身上也带有名牌logo，一个耳钉都上万。

而那位年纪最大、今年已经三十三岁的窦弘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亲戚则是国企领导的，他自己呢？当演员之前在烟草局上班……

这含金量还用说吗？

还有一个夏鸿畅，和其他几人比起来，他父母的工作不算体面，因为是服务业，但挣得也不少，开了两家饭店呢，每个月赚十几万肯定没问题，打小也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

所以，说这帮人是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

让他们演卧底、演古惑仔，还真是为难。

不光是为难他们自己，还为难导演。

但他们有一个优点就是听话。

“这样吧，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到了那边以后，我希望你们一切都听我的，把你们现在的身份忘掉，我说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就是什么人，如果不想去或者中途放弃，都可以跟我说，到时候，我换人。”

说着，沈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微微一滑，几人都听到了自己的手机嗡的一震。

等看到沈嵘给他们每个人发的文档里面的内容以后，几人面面相觑，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文档里存着的是各不相同的身份设定，沈嵘这是要让他们当一天其他人增加感悟啊！

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地明白，刚才沈嵘说的“换人”可不是给他们换身份，而是说直接把他们从这部戏里剔除掉。

这可万万不行。

他们阴差阳错变成了被剩下来的人，却拿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剧本，如果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被换掉，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所以几人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我明白您的意思。”

“放心吧，您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到！”

闻言，沈嵘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就只能希望你们一定记得你们现在的承诺，走吧，我带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两步后，他又停下。

“不行，太帅了，得先化个妆。”

这几人的颜值在个个都是俊男美女的娱乐圈里，只能算平均值，但放在普通人里那是相当的拔尖，太吸引人了。

所以很快，他们被化妆师站在椅子上一通操作，等再起来的时候，几人原本白净的脸已经暗沉了许多，黑眼圈、晒斑、甚至红肿的痘痘都冒了出来，只要皮肤状态一差，颜值瞬间下跌一个档次，人看着也没那么显眼了，但又不是特别丑，能看出五官的底子。

毕竟大街上丑人还真不多，想要丑的出奇确实有点难度，大家都只是普通而已，倒是不至于丑化太过，反而更引人注目。

再换上普通、甚至有点不好看的衣服。

“走吧。”

沈嵘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

周泽宇以为沈嵘是在跟他们玩剧本杀，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直接“发配”到了快递站！

“欸——你就是那个什么小周吧？过来过来！”刚一下车，周泽宇还正是懵圈的时候，里头就有个正拿着本子不知道在清点什么的中年女子看见了他，立马就冲他招手，招呼他过去，“你那个亲戚已经跟我们打过招呼了，说是让你在这儿先试一天看看情况。”

说着，中年女子飞快上下瞄了他几眼，随后脸上笑容多了几分揶揄：“不过我们这儿可是辛苦活，像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年轻，来这里打工，怕是要受狠罪的啊！”

“是、是吗？”周泽宇下意识回头，试图搜寻跟随他的摄像如今正在何处。

但很不幸，下车以后他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恐怕他的摄像师这会儿是躲在了某个地方，正在边喝茶边暗暗观察他吧。

怪不得出来之前要做那么多的准备，原来是让他们来体验人生啊。

周泽宇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挤出一个笑容，跟上了那个中年女子。

沈嵘发给他的那份文档里只简单写了几句身份信息，所以，他现在叫周宇，高中辍学，今年19岁，家在一个四线小城市下方的县城里，来这儿是投奔亲戚的，想拜托亲戚帮自己在大城市里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所以他的跟拍摄像藏了起来，用的设备也换成了隐蔽为主的摄像机。

并且他那些牌子货的衣服也早就已经被换掉了，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50块钱。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将要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一天。

因为是新人，什么都不懂，所以那个看起来不知道是老板还是主管的中年女子给他分了个师傅全程带他。

而那师傅看着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但眼中已经填满了疲惫。

“小周是吧？走，正好新来了一车需要分拣的快递，你跟我一块过去吧。”

“好嘞！”

周泽宇开朗一笑。

区区一车快递又算得了什么？这快递点这么多人都在，大家一起，他想着应该几个小时就能弄完，然后，他就可以坐着这位小师傅的快递车，去到大马路上兜风式奔波。

然而两个小时以后，周泽宇满头大汗地扶着旁边的桌子，脸上的黑粉和灰尘都混在了一起，整个人狼狈的不得了。

“怎么了，腰疼？”那位小师傅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刚开始都这样，慢慢习惯了就好。”

周泽宇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其实说累吧，倒不是特别累，这一车快递里没有那种特大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中小件，而他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还不至于说干两个小时的活，就被累趴下了。

但是，他主要是腰和背那一块酸痛。

其实他偶尔也会去健身房锻炼，可是去健身房花钱出汗和在外面干体力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因为太脆弱了，还是因为发力方式找的不对？

不然，怎么会腰背疼呢？

“行了，别在这站着了，上车吧，我喝口水咱们就出发。”转眼间，小师傅拿着杯子从里头走出来，三两下就把东西扔在了快递车上，“像你们这种没经验的新人刚开始干都这样，不知道怎么省力，一直弯腰起来弯腰起来，当然会感觉腰疼，而且背也不舒服，对吧？”

“对，我真的感觉我背上的肉好像抽筋了一样……”周泽宇扶着腰跟他一起上了快递车，然后就看到他递过来了一卷纸。

“看你这脸都成什么了，擦擦吧。”小师傅哼笑一声，“只是分个车，你这还算是好的呢，真让你去车间待一晚上，都不用一天，光一晚上就能把你干趴下，第二天保准让你起不来！”

“这么狠的吗？”周泽宇微微瞪大双眼，又赶紧胡乱擦了把脸，“那确实是我没经验了，不过，咱们今天是要把这一车快递全部都送完吗？这会儿都中午了，你不吃饭啊？”

“怎么可能不吃饭，等会儿就去吃饭。”小师傅跟他解释，“主要这边饭店挺贵的，我带你去个地方，东边有一家面馆，又好吃份量又大，关键是还便宜！一碗肉丝面才七块钱！”

“这样啊……”周泽宇往后靠在车座上，点点头，一脸恍然。

七块钱。

七块钱对他来说什么也不算，顶多买瓶水，他吃过最便宜的饭一顿也得七八十，是这小师傅的十倍不止。

所以这会儿听对方说完理由，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接话，只好挠挠头，选择沉默。

等真被对方带到那家据说很便宜的面馆以后，他看着那碗七块钱的肉丝面，整个人都惊呆——这一碗，他怕是能吃两顿！这么大的碗，几乎都快跟他头一样大了！

而这位小师傅看起来个子不高，也没有很壮实，饭量居然这么大的吗？！

“愣着干嘛？你不吃饭吗？”

忽然被叫到，周泽宇迅速回神，目光在菜单上扫了一圈，越看越震惊。

“那、那我就点个粉吧。”他指着菜单上那个五块钱的素酸辣粉道，“再要两个炸蛋，两个鸭腿，一半加他碗里。”

“别别别。”

小师傅刚想拒绝，周泽宇就强行把他的手给按了下去：“要的要的，毕竟我下午不是还得让你带我的嘛，点都点了，你就别推辞了。”

“那……好吧，谢谢你了啊。”

“嗐！客气什么。”

店家出餐很快。

没一会儿，加了鸭腿和炸蛋的酸辣粉就送到了周泽宇面前，他趁小师傅低头吃面的间隙，偷偷拍了菜单发到群里，并艾特其他人。

【周泽宇：看看这物价，我都怀疑这地方究竟是不是长海了，一碗粉居然只要五块钱！这家店的物价好像活在个上世纪】

【周泽宇：［图片1］［图片2］】

【周泽宇：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啊？@全体成员】

【……】

几分钟过去，群里仍旧没人理他。

周泽宇不明所以地盯着手机，反复确认过现在的确是中午。

于是，他更纳闷了。

“明明是饭点儿，怎么连个人都见不着啊？这帮人干嘛去了？”

-

“你刚干嘛去了？”

夏鸿畅一边整理裤子、一边从卫生间的方向走出来，结果人都还没站定，就听见对面那个肥头大耳的采购经理来了这么一句。

“我内急，上了个厕所。”

“谁让你去的？”

“……没人让啊，我要上厕所，所以就去了，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上个厕所还得让人盯着吗？”夏鸿畅皱眉，很不喜欢这个采购经理好像吃炮-弹了一样的态度。

他今天的任务是要来这里把之前说好的菜送到这家饭店，采购经理已经和菜农交代过了都要哪些，所以他基本上不用怎么操心，只需要把东西送过来，然后收钱就行。

但是吧……

一打照面他就觉得，他跟这个死胖子合不来，只是附近有摄像机，他倒是不太好把情绪摆在脸上，就一直沉默。

然后刚才在去厕所之前，这采购经理说他送来的其中一堆菠菜不新鲜、品相不好，所以他们这边不给钱，让夏鸿畅直接带回去。

作为家里有饭店的人来说，这种话术夏鸿畅可太清楚了，他只是年轻，又不是傻，这死胖子就是在这儿挑刺，找些理由让菜农把东西带回去，一来一回路上的路费都能和菜钱打平，所以菜农肯定会再跟他拉扯一番，最后指不定咬咬牙，把原本说好的价钱一降再降，宁愿贱卖，也不能重新拉回去。

所以夏鸿畅真的很看不惯这个死胖子的德行，于是就找了个借口上厕所抽烟去了。

他在带着东西来这里之前，有先和那位菜农见过面，对方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小老头，家里还有个残疾的老太太，俩人当了一辈子农民，除了种地卖菜，别的啥也不会。

现在这死胖子一压价，他们就少挣几十块——是的，不是几百，只是几十。

这对夏鸿畅来说也就是一顿饭钱。

所以他如果要是不耐烦和这个死胖子拉扯的话，大不了就这么把东西一交接，随便那死胖子怎么说，回头自己再把钱补上就行了。

可夏鸿畅这人听话啊！

他还记得出发之前沈嵘跟他们说过的话。

“忘掉你原本的身份，再记住你今天到底是谁。”

“……”

他记住了。

因此，他现在脑门子冒火。

好不容易用一根烟的时间把心底的火气给压下去，结果出了卫生间以后，刚才没在嘴巴上占到便宜的死胖子这会儿越发看他不顺眼，于是就又是一顿挑刺。

“厕所哪儿不能上，非得跑到我们后面上？”

“你知道我们这边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什么样的客人吗？就你这副德行，身上脏兮兮还一身汗，影响到我们的顾客怎么办？你给赔吗？”

-

“赔？凭什么啊，这又不是我弄……”

“你少在这给我强词夺理找借口！我下单的时候东西还好好的，结果你送过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袋子都破了！你觉得东西还能吃吗？”

“先生，这是生鲜，本来就……”

“本来什么本来？你还不认错是吧？行！我记住你了，我现在就去投诉你！”

激烈的争吵在狭窄的楼梯间内爆发。

第一天上岗的周泽宇刚累死累活搬了一箱东西送到八楼，结果里头那个男户主一看箱子有些皱巴巴的，立刻就拉着他不让走。

然后当场开箱验货。

这本来是正常的流程，周泽宇也没什么意见，就让他开嘛。

可谁知道男户主抓着里头的一个涨袋牛排开始找他问责，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看的人头疼，明明个子不高，但手举得倒是挺高，直接把指头都戳在了他脑门上。

这就有点羞-辱人的意思了。

所以周泽宇一个没忍住，顶了几句嘴，男户主看见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更加愤怒，抓着箱子直接就砸到了周泽宇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

装了一斤牛排的箱子猝不及防砸得周泽宇一个踉跄。

男户主神情狰狞，把不知道在那儿受的气通通都发泄在了眼前的周泽宇身上：“你给我等着，不赔钱，老子现在就找人来弄死你！”

“……”

腾的一下，无名邪火瞬间冲上头顶。

周泽宇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

就算是在片场，就算他不红可能没几个人在意，但他也没被人这样又骂又砸的。

甚至还拿手指戳他脑门？！

周泽宇第一反应就是给他一拳。

但这时，迟迟等不到他人于是上来找他的小师傅听见动静，立马冲上来一把拽住了他胳膊，然后果断给那个男户主点头哈腰地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可能这东西确实是我们疏忽了，给您造成的损失我们一定会一力承担，您消消气，别跟他一个新来的计较，也千万别投诉，不然公司会扣好多钱的。”

“不是……”周泽宇眼一瞪，想说干嘛跟这种不讲理的人道歉啊？食物涨袋那是厂家的责任，又不是送过来的路上磕磕碰碰挤坏的，这明摆着就是对方没事找事拿他们撒气。

但小师傅拽着他不让他继续说话，因为过于着急，黝黑的脸竟然都急出了一片红色。

于是周泽宇一下子就卡住了。

他想到了中午那会儿小师傅点的那碗面，想到了今天一天的辛苦，想到今天自己跑前跑后忙一天好像才只能赚五十。

这么一想过后，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冷水浇熄了。

“不好意思啊，是我路上不小心，实在是对不住，您的损失我会赔给您。”他重新扛起那个被摔破的箱子，在男户主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闷不吭声地转身下楼。

出了门，他就恼火地把箱子扔进了垃圾箱，一脸的憋屈之色。

“欸——！怎么给扔了？里头东西还好好的呢！”小师傅急急追出来，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无奈伸手拍拍他的肩，转身把箱子捡回来，“知道你委屈，看开点吧，这种事儿也是难免的，想想咱们一天要见多少个人呢，一百个人里出这么一个奇葩也很正常。”

“很正常？！”周泽宇简直气笑了。

而小师傅抱着箱子坐在马路牙子上，静静看着前方，苦笑道：“我只能说，习惯就好。”

“……”

他也不抱怨，只是无奈叹气，大概和他说的一样，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

周泽宇站在他斜后方，看着他无力垂下的脑袋和弯下去的脊背，只觉得这一瞬间，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真的只要习惯……就好？

-

午夜。

十二点半了。

沈嵘靠在休息室的摇椅上，听着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回来了？”

他睁开眼，回头看向垂头丧气的五个人。

“感觉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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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 亲身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