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温稚时看,红线未必是好意。
看不出来他是一只猫?什么泥巴!
温稚时想叫一声,来彰显自己的物种。陈祁却全然没有给他机会,短短几句寒暄后,他便提着温稚时上楼了。
温稚时心中冷笑,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吃了一嘴泥巴。
泥巴的滋味并不美妙,足以让他放弃一切喵喵叫的原因,默默把嘴闭上。
陈祁单手开锁,推开门。
温稚时眼皮上的泥巴已经干了,一睁眼簌簌落下几块泥点子。
客厅很小,装修更是简陋,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被称之为客厅只是因为它的布局是客厅应有的位置,模样上倒是一点看不出来。
屋内并不乱,只是空气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酒味。
温稚时鼻翼抽动,打了个喷嚏,在心里又将陈豪利唾弃好几遍。
狗东西。
温稚时的喷嚏声微不可闻,他本人并不讨厌酒味,只是单纯觉得陈豪利可恶。但他总觉得陈祁脚步快了许多。
陈祁进了房间,将温稚时放在地上,反锁房门。
温稚时抬脚,看到地上一个梅花形的泥印子,乖巧地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陈祁看了眼地上的泥巴猫,实在没地方下手,他去床头抽了张纸,裹着猫腹走进浴室。
热水器太老旧,断断续续地出热水,陈祁将花洒放进红色塑料盆里,好一会才放满水。
温稚时自觉地爬进去,温热的水轻柔地包裹着他,扫去这两天浑身的疲惫。
他忘乎所以地甩了甩毛,泥点四处飞溅,落在地上噼里啪啦。
陈祁离得最近,手里还拿着毛巾,原本打算帮温稚时搓一搓,结果下一瞬就被机关枪似的泥点崩了全身。
……
就不应该管这只傻猫。
温稚时听到声音时便觉得大事不妙,可惜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他转动眼睛,看到陈祁白色的校服上零散的泥点,心虚地喵了几声,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在盆里搓爪子。
盆里的水还是热的,气氛却降至冰点,温稚时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背后传来关门声,他抬眼发现陈祁已经不在浴室,于是加快了搓毛的速度。
水很快就完全成为被稀释的泥浆,再在里面洗下去几乎不会达到任何清洁效果。
温稚时正愁怎么办,门就被打开了。
陈祁换了件衣服,走过来将猫捞出盆,重新接水。温稚时自知犯错,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
四肢重新踏入水中,温稚时舒服地喵一声。
陈祁拨弄他湿润的毛发,冰冷的声音传来:“不许再甩毛。”
温稚时郑重地点了点猫脑袋。
陈祁原本只是说来做样子,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挽水动作一顿,眉梢微挑:“听得懂?”
“喵——”悠长的猫叫,似乎在回答问题。
是的,他是一只神通广大,与众不同的猫。
陈祁没再说话,不知道是否理解了这声叫唤。
洗第二遍时,水不再那么浑浊,陈祁又放了小半盆水,给温稚时擦背。
手掌下肌肤温热,伴随呼吸起伏,透漏着十足的生机与活力。
他停顿片刻,随即拉起前爪,想看看猫肚子有没有洗干净,视线自上而下扫过。
“还是只公猫。”一句语调平淡的陈述句。
温稚时愣了好一会,直到前爪被放下来才反应过来他经历了什么。
“喵!”他呲牙叫了声。
陈祁在洗毛巾,听到声音只低头看了眼,又转过视线,拧干毛巾。
太过分了,还冷暴力。
“过来。”陈祁拿着干毛巾,垂眸看向温稚时。
他好像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去伺候一只猫,同时也接受了一只猫能听懂人话的假设,不知道什么时候。
温稚时原本不想过去,但要甩干毛要很久,期间夹杂着许多不确定因素。
比如,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又弄脏身体。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模样不太情愿。
陈祁捞过猫肚子,温稚时乖顺地耷拉着腿脚,乘坐升降机缓缓上升到洗手台面。
擦完背之后,他总算好看那么一点,不再显得身子特别小,头格外大。
陈祁又要擦他肚子下方,温稚时敏锐跳开,叫了一声。
“喵。”边界感。
陈祁对他这种用完就扔的行为没有展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再次拎着温稚时的脖子,一路送到房门口。
温稚时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门,划动四肢反抗,但统统被无视。
“喵喵喵。”
对不起,他错了。
陈祁半蹲下来,将猫放得离门很远,居高临下地晲着他:“走吧。”
温稚时头仰出夸张的弧度,试图改变对方的决定:“喵喵喵。”
陈祁依旧是那副表情,冷漠。
但没有别的动作。
温稚时心中一喜,果然他还是可爱的,他正要走过去,做一些讨好陈祁的举动。
眼前的门忽然关上了,速度极快,激起灰尘,扑了他一脸。
……
“喵。”温稚时不死心地叫喊一声。
门还是紧闭着。
陈祁在屋内听到这声猫叫,方才独属于生命的跃动和温热感还残留在手中,他捻了捻手指。
算了,没必要。
没必要养一只猫。
没放任他死在外面,已经仁至义尽。
门外没再传来动静,陈祁想,猫终究是猫,很快就会走,不再缠着自己。
萍水相逢罢了。
陈祁简单煮了碗面条,吃完后他穿上校服外套,遮住里面的常服。
他推开门,意料之外看到一团蜷缩的橘白色。
温稚时一直竖着耳朵,听到动静,立刻起身,黝黑的眼睛盯着陈祁看。
和陈祁对视好一会,对方才下楼,他紧紧跟上去。
出了单元门,温稚时踩着陈祁的影子,一路跟到学校。
进校门前,陈祁终于有了动作,侧目看向温稚时。
温稚时还忙着跟上脚步,发现影子不动了,才对陈祁的动作有所察觉。
或许一路上,他遗漏了许多细节,比如陈祁若有若无的视线。
“喵。”
上学去吧。
尽管没人听得懂温稚时的话,也不会有人猜测到这只猫居然在送人类上学,但他依旧喵喵叫,就好像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最意想不到的是,陈祁听到这叫声,还真扭头走了。
他们俩语言不通,但有时脑电波会意外对上。
一下午,温稚时四处闲逛,遇到顶着黑线的就跑,遇到红线呢,他就喵喵叫两声,能获得食物。
他不知道时间,每隔一会就要回到学校门口的草坪上,无聊了就蹦来蹦去熟悉身体,或者抓点蚂蚱。
在这段时间,他吃了三根火腿肠,睡了两回觉,抓了六只蚂蚱。
现在在抓第七只。
温稚时静悄悄地摸到蚂蚱旁边,眼看就要抓到,放学铃忽然响了,那只蚂蚱受惊一跃而起,接着连跳几下,跑远了。
他也懒得管这只虫子了,毕竟接陈祁放学才是重中之重。
这次他依旧很轻松地找到陈祁。
天黑得早,落日余光再也照不出影子,温稚时是那样紧紧跟着陈祁。
几乎成为了他的影子。
影子一路紧跟,就在要迈进单元门的时候,被拦住了。
“最后一次,别跟着我。”
温稚时有点生气,他装听不懂,又迈腿。
陈祁果断残忍,揪着他往回走了好远,特别远,把他丢在对猫来说很高的石桌上:“我不养猫。”
温稚时来火了。
“喵喵喵喵喵喵!”
你爱养不养,我也不想靠近你了!
他转过身子,不再看陈祁,直到听不到脚步声。
温稚时回头,陈祁的身影被黑黢黢的单元门吞噬。
他慢吞吞地趴在石桌上往下看,石凳离桌面有点远,他不敢跳下去。
天色更沉了,胡须上沾到一丝水汽,他鼻尖耸动,闻到空气中泥土的味道。
暴雨来的前兆。
快下雨了,不能在这里呆着。
温稚时探出头,下方石板和泥土交错,他小心翼翼地绕着石桌走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安全的落脚点。
万一没跳到石凳上,又碰巧摔到石板上……
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桌上晕出水痕,风也呼啸起来,雨来得超乎想象的快。
现在不容他再犹豫了。
后腿弯曲,他使出比平时跳跃大许多倍的力气,屏住呼吸跳出去。由于过于紧张,力气稍微大了些,大半个前爪落在石凳外。
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温稚时缓了口气,再跳到石桌下。
这一会功夫,他身上已经湿了一点,毛发湿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在石桌下找到块石板,坐下来舔自己的手,企图让自己在冷涩的秋风中暖起来。
雨点落在地上,树叶上,是一段有节奏的声音,温稚时耳尖抖动——
他听到了这段节奏的杂音。
伞面被敲击时簌簌震动,鞋在雨水中起落的“啪嗒”声。
温稚时看到一双鞋,是这两天见过许多次的鞋。
他本人是没有动弹的,但看见了陈祁的脸。
陈祁面无表情蹲下,一手撑伞,一手捞过温稚时揣进怀里,往回走。
温稚时没做反抗,尾尖在陈祁掌心里转了个圈,他的手还是冷,但总归比夜雨秋风好些。
他得了这点暖,所以选择原谅陈祁。
于是陈祁之前说的话,他当做没听见。他心中所想,也统统不作数。
温稚时窝在陈祁怀里,到了地方才抬头看,屋里没有别人,陈豪利不在。
陈祁把雨伞挂在门口的墙上,走进卧室,反锁门。
他想把温稚时放在地上,低头发现猫尾巴缠在小拇指的指节上,蹲在地上看了好一会才伸手解开。
温稚时对此毫不知情,刚落地就探头探脑地观察环境。
卧室简洁,入目最多的就是书,书柜里,书桌上下,全是书。
那头陈祁在摆弄什么,他走过去,看到一团衣服卷成的,简陋非常的窝,然后被塞进了床下。
他今晚不会睡床底吧。
虽然温稚时风餐露宿,昨天还睡在野外,但这不代表着他想睡在床底。
他扒拉了一下陈祁的裤腿,陈祁没理他,把窝拉出来夯实了一下。
他又使了点劲,陈祁还是不理他,给窝上面加了块破布。
怎么回事?
温稚时下了狠劲,咬住他裤腿狠狠地往后拽。
陈祁终于说话:“加条被子还不够?”
……
不要擅自揣测咪。
温稚时放开裤腿:“喵。”
能不能换个地方睡?
想到陈祁听不懂,温稚时咬着衣服边,把整个窝拖出来,期盼地看向陈祁。
陈祁看懂了,但冷漠地拒绝:“不行,你只能睡床底,而且晚上不能乱跑。”
他不知道这只猫到底能听懂多少话,又说了最严重的结果:“晚上乱跑可能会死。”
温稚时还想喵几声,奈何两人语言实在不通,他又咽回去,只把窝拖回床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心里却想着,一会洗洗脚,等陈祁睡着了,他再爬到床上,躲进被子里。
陈祁安顿好猫,去浴室洗澡,温稚时就在外面玩他的窝。
窝比他大一点,缩在里面很有安全感,窗外雨声淅沥,像催眠曲,他听得眼皮沉重。
一阵风吹到脸上,温稚时突然惊醒,哪来的风,陈祁给他丢出来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他习惯性地摸索下巴……
不对!
他怎么又有手了。
温稚时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一看,连腿都回来了。
“我叫温稚时。”他尝试发声,嘴里终于不是喵喵喵的声音。
又变回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哪边是梦?
教室里空无一人,温稚时摸不清状况又太久没说话,唱着歌出去查看情况。
刚推开门,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背对着他站在走廊。
“陈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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