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无所事事,便觉时光飞逝。
花宜只觉眨眼间,季节便从深夏变为凛冬。
他在巫蛮山呆了三个月,肚子已经鼓起了两个拳头大的小包。
穆岚三月前便离开巫蛮山回到流云城,所幸他回去时,穆城主已经重新掌控了整座城。
听说除了穆家支系被屠,城中百姓倒是无恙,事情不算太糟。
穆岚来信中还说,小黑突然不见了,不知道跑去哪里,到处都寻不见,让他着急了好久……他新学会的炸鱼干还没来得及让它吃一口。
可能这就是离别吧,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他还没有和小黑好好道别……不是,它为什么走啊?有吃有喝有温暖的被窝,他实在想不通小黑为什么放弃他选择流浪。
他爹却说小黑是要去寻找变化成人的修行之路。他爹还说小黑之前想走捷径,结果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老老实实自己修行。
穆岚信中的语气满是疑问,他问道:难不成小黑还是个妖精?
不过他倒没什么太惊讶的感觉,毕竟这个世界男人都可以生孩子了,小猫修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对吧?
花宜:……
“对了,你怀孕的事我没有告诉我爹,以后你想在哪生活都由你自己来做决定。等你身体恢复无论是想待在巫蛮山还是回流云城,还是去哪个地方隐居养老,开个小店都可以。”
“我给你送来了三箱金条,还在路上,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写信回来告诉我,虽然我更想你跟我回流云成,但我爹…我想你可能并不喜欢待在这儿。”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
穆岚道:“花宜,你自由啦。”
花宜盯着最后信纸中几个字,目不转睛,良久,他放下信,抬头望向远方的山峦,有些茫然。
他真的自由了吗?
花宜想,
可他还能去哪呢?
*
穆景明在年前雷厉风行地将城主一应事务全部移交给了穆岚,充耳不闻穆岚的哀嚎,动身前往巫蛮山。
不知道花宜有没有忘记金宝,现在又在干什么,是不是有了新的爱宠……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见到花宜,见到他跟他说……说什么?说金宝没有死,说金宝就是他?
不能这么直接,万一他拒绝排斥怎么办?
如果可以,穆景明还是不想走到强迫那一步,他不想看到花宜仇恨他的样子。
用穆景明的身份也不行,他思考一瞬,在路上换上了武明的脸。
师父看望照顾徒弟,天经地义。
*
花宜皱着眉喝下味道奇怪的药,又端起茶杯,喝下好大一口水才把嘴里的苦涩压了下去。
床榻边,造型奇特的虫纹香炉摆在桌案上,细烟袅袅升起,一股淡淡的花香充盈整个室内,花宜心神柔和又安宁。
巫云渡为他把脉。
半晌后,她收回手,道:“胎儿长势缓慢,有早产之象。你胸中郁结,是有什么心事吗?”
花宜惊讶一瞬,这也能诊断出来吗。
他低下头思考两秒:“每日吃的饱睡得好,我应该…没什么心事?”
巫云渡看着他没说话。
花宜又想了想:“我能去山下逛逛吗?”整日除了吃睡就是喝苦掉舌头的药,巫云渡又以让他养身体为由禁止他练功,又没有书看,只有巫从灵闲暇能来找他聊聊天,实在有些无聊。
巫云渡同意了。
穆景明赶到巫蛮山山脚下时,看见的就是花宜在狗贩子摊前撸小狗的画面。
穆景明:天塌了,他来晚了!
花宜有了别的狗了!
*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午,花宜下山逛了逛,买了些生活用品,又摸了摸路边可爱的小狗,正开心着,花宜一抬眼就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面容。
“师父!”花宜眼睛发亮,惊喜喊道。
暮色融金,男人一身白衣劲装牵马而来。远山枯枝如墨,唯有他的轮廓被暖阳照得清晰:眉长入鬓,眼尾上挑带着野性,可他对着花宜一笑,映射暖光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锋利,不羁与温柔融合在一起,格外夺目。
花宜望着这道身影,心跳随着马蹄声错落,在他抬眼望过来时,天地间只剩下他眸中沉淀的温润光泽。
武明在阳光下笑得明朗,来到他面前,“中气十足面庞红润,不错不错,看来身体还算康健……有没有想师父啊。”
目光转向他怀中抱着的小狗,语气不明问他:“想养只新宠物?”
花宜抿唇笑了笑,“没有,我不能养,只是看它很可爱,你看,”
花宜将怀中的小狗抱起来给他展示,“他的小眼睛像豆豆,你看他的小鼻头多湿润,好可爱啊。”
花宜的声音柔软甜蜜,武明听得心都软了,他也想摸一摸花宜的脑袋,想到就做了。
花宜诧异抬头。
武明看他眼睛里单纯的疑惑,好像在问他:我让你摸狗头,你怎么摸我头了?
武明笑出了声。
“你也很可爱。为什么不能养?喜欢咱就养。”
在一旁坐着的小贩也出声赞同:“小狗不用给多精细的食物,米糊糊就能养活的,认主也不咬人,大了还能看家护院,物美价廉,买了不亏哦。”
花宜温声拒绝:“还是不了。”他没法给它一个稳定的家,他连自己的家在哪都没想好。
“对了,”花宜抬头看向武明,“师父的事情都办好了?”
武明的语气从没这么温柔过,“是,都办好了,这次来就是接你回门派,看看你在外面……”武明低头看到他圆了一圈的小肚子,“……都胖了。”
花宜不由得用手中小狗挡了挡。
见到师父的欣喜情绪很快过去,想到他竟以一个男子之身怀孕,一股强烈的羞耻难堪突然从心头涌了上来,但又被师父说的接他回门派惊得抬起了头。
“回门派?”花宜瞪大了眼睛看他。
“对。我亲爱的徒弟,你愿意和为师走吗?虽然咱门派地处荒郊野岭,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建筑,但胜在风景优美,而且你放心,食物肯定管够,山下镇子也够繁华……”
穆景明在来的路上相中了一处依山傍水四季如春的小镇:山不巍峨,青峦叠翠,河不壮阔,浅溪映竹,小镇有商队往来,吃食算丰富,是一处不错的隐居地。
花宜越听眼睛越亮,连小贩将小狗抱走离去也没察觉。
武明后面说了什么他全没听进去,只记住师父说要带他回家。
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的情况,火热的心突然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犹疑道:“可是我……”
穆景明疑惑看他,“怎么了?”
花宜有些说不出口,他不想让师父知道那种事,他甚至开始埋怨师父来得太早,也太晚。
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去肖想师父这样的明月。
明月可以照他,但不能被他弄脏。
师父这样的好人,应该有更相配更干净的人来爱他。
想到这里,花宜突然释然。
既然没可能,就不要再自陷于痛苦挣扎之中。
他抚平情绪,看起来若无其事又不甚在意,只不过他说出来的话让穆景明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师父,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我肚子里有个孩子。”
穆景明:“什么?”什么东西?
花宜低头转身,“师父,我们边走边说吧,天色不早了,我得在酉时前回去。”
穆景明察觉到袖子被拽了下,低头看去,花宜眼睛闪躲,脸色神情都不太好,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轻咳一声:“我没事,就是小小惊讶了下……原也是要拜访巫蛮族长的,我们走吧?”
太阳西斜,山路渐暗,穆景明将花宜要带上山的物件都系到了马上,连花宜本人也被他强抱了上去。
“你有…身孕…”这词怎么感觉烫嘴?
“怎么没人和你一起下山?”好歹是个孕夫,独自上山下山多危险。
花宜淡淡道:“我是习武之人,师父,我没那么脆弱。”
穆景明:对不起,对孕夫刻板印象了。
穆景明:“几个月了?知道是谁的吗?男人生产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花宜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穆景明:?
花宜:“我是男人,却像女人一样生孩子……”像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和男人上|床这种事花宜倒觉得没什么,他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训练,他习惯了,就像口渴要喝水饿了要吃饭。
但怀孕这种事,让花宜觉得,他不是他了。
他身体里住了个寄生虫,孕育的还是他不喜欢的人的孩子。他得对这条生命负责,于是他的生命被分走了,时间被分走了,健康被分走了,一切都被分走了……
可是他没办法打掉。
巫云渡族长说他的生理结构与女性不同,时间短的清理不干净会死,只能等到时间长了胎儿长够了,才能完整将他剥离。
所以,他得生。
花宜焦虑,恐慌。
这个突然到来的生命打破了他对未来的所有计划,他又看不清了。
穆景明回头,对马上少年的担忧与茫然,自厌与恐惧尽收眼底。
他突然道:“我喜欢一个人,你喜欢芝麻汤圆吗?”
花宜:??
穆景明:“他善良可爱,看着软软糯糯的,实则心性坚韧,聪慧勇敢。我曾误以为他是小年糕,总想着要多照顾他,多保护他,即便现在小年糕变成了芝麻汤圆,我依然想这样做。”
“无论他是什么,无论他变成什么,我只喜欢他,只想对他好。”
“所以花宜,你可以向我依靠,向我倾诉。”
“这可能有些突然……我有的资产不多,山间门派房产一个,黄金500两,还有这匹马。”
“门派的房子需要修一修,修大一点,三间卧室两间客厅,还有厨房、洗漱间,后面还有片地,可以种些瓜果蔬菜,山下镇子也不远,轻功几息便能到,衣食皆无忧……”
“所以花宜,你能接受一个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吗?”
花宜懵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师父刚刚是在向他,表明心意吗?
他没理解错吧?
我望明月如高台,明月入我怀?
夕阳灿烂的余晖照在穆景明的身上,花宜看到,他的头发丝都在发光。
那道发光的身影来到他面前,温柔地抱住了他。
花宜感觉自己的手脚和脸颊都被温暖了,暖到发烫。
他还有些恍惚,原本都已经放弃了的渴望突然被满足实现,像美梦一样降临在他身上。
抱着他的人还在说着什么,花宜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在乎他喜欢他,所以连他怀着的别人的孩子都可以接受。
花宜眼眶发热,被突然又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地想哭,直到他听到一句:
“……其实孕夫我也很喜欢的,刺激……”
花宜感动的表情突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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