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保险起见，唐云暖把车开进幼儿园设置的大礼堂，巡视一圈确定没有潜在危险，把门窗关死，才一路摸索，靠近手机显示的定位。

留在安全地区的柳知湘只能干等着，被囡囡拉着坐下没一会，又站起来在房车内徘徊，晃得囡囡直晕。

“妈妈。”

“嗯？”

柳知湘脚步顿住，转身望向女儿：“怎么了囡囡？”

囡囡酝酿片刻，方才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的，下次你想和唐阿姨一起行动的话，不用顾虑我的。”

她知道，妈妈看上去战斗力很弱，其实是很厉害的，在家里待的那段时间，中间什么必要的物资缺少，都是妈妈一个人出去找的。

只身出去，面对那些恐怖的怪物，安然无恙地回来。

和唐阿姨一起行动，肯定也不会是累赘的存在。

只有她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孩子，才是拖累妈妈和唐阿姨的包袱。

“妈妈想和囡囡待在一起。”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孩子的心理造成了负面影响，柳知湘连忙采取补救措施，温声对女儿说：“不和你在一起，妈妈是不会安心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妈妈只是担心唐阿姨一个人遇到危险，但是绝对没有觉得囡囡是累赘，会拖累妈妈的意思，知道吗？”

“……嗯。”

囡囡把握住妈妈的手，把脸埋进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半晌后抬头问：“可是妈妈，为什么你不和唐阿姨说在家里时你出去过好几次？为什么和唐阿姨说一直待在家里呢？”

这很奇怪啊。

柳知湘沉默了。

囡囡读懂了她的沉默，讪讪地低下头，糯声糯气：“我不问了，妈妈，我会乖乖听你的话的。”

柳知湘眼含歉意，更多的是欣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谢谢囡囡的体谅。”

“不，是我要谢谢妈妈才是，不是妈妈把我留下，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囡囡两只小手握住妈妈的手掌，满眼认真。

柳知湘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囡囡的成熟懂事给她省了很多事，但一想到她养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她心底就一阵阵发疼泛酸。

‘叩叩——’

车门被敲了两下，柳知湘瞬间提高警惕，以为是什么不速之客，走过去一看，是抱着个小女孩的唐云暖。

立刻按下驾驶座上车门的开关按钮，车门开启后，帮忙接过小女孩，趁着空隙还巡视一圈周围，发现门窗都紧闭着，更觉疑惑：“你是从哪里来的？这小孩是谁？还有唐教授呢？你不是去找唐教授的吗？唐教授人呢？”

一连串发问，砸得唐云暖哑然。

“先把小孩放到床上吧。”回过神来，唐云暖指挥道。

柳知湘下意识听从，把浑身冰凉的小孩放到床上后，立刻折返回到唐云暖身边，一下子就被她脖子侧面那道长有五厘米的伤痕吓到，声音都拔高许多：“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唐云暖很淡定，手脚麻利往上面缠纱布，不甚在意解释一句：“趴地洞的时候不小心被刮到的。”

柳知湘眼前的画面只有那道刺目的鲜红，阻止她胡乱包扎的举动，举起手电筒对着伤口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里面不存在什么异物，拿起碘伏消毒，伤口处理到位后才用纱布包起来。

唐云暖看上去面无表情，任柳知湘随便折腾，实际上心里很紧张。

她不知道现在身份为丧尸的自己，血液会不会和人类时的不同，她自己看时是觉不出什么异样，但柳知湘是有这方面专业知识的，难保不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唯独庆幸自己伤在没有咬痕的脖子，而不是布满咬痕的手臂。

她一直在意柳知湘隐瞒她的事情，可事实上，她又何尝不是对柳知湘诸多隐瞒呢。

如今想来，她们俩还真是半斤八两。

“妈妈！唐阿姨！”自觉守在床边的囡囡忽然高声喊道。

两人下意识回头，望向激动的囡囡。

“她醒了！”囡囡指着床上睁眼的小女孩，高声说道。

唐云暖神色一凛，也不在乎伤口处理到一半，扯过纱布随便往脖子上一捆，大步走到床边，与床上刚醒来怯生生的小女孩对视，语气放柔：“你叫什么名字？”

在地下室，她翻遍了档案柜里保存的所有幼儿档案资料，唯独没有一张小孩相片是和面前这个小女孩的容貌对上的。

像医院一样陈设的地下设施，除了一柜子的档案之外，就是躺在密封氧气舱里的小女孩。

还有一个孤零零躺在干净无尘的地板上，属于她父亲的手机。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任何生物和信息。

陌生女孩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口，似乎是想介绍自己，可发出的只有几声微弱的气音。

胆怯的眼眸里漫起弥天大雾，不自觉抬手抚上喉咙，茫然地望着旁边好奇的两大一小。

“你说不了话吗？”唐云暖很直接地和她进行确认，小女孩的眼睑浮起一抹红，无措地点点头，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她们心生怜悯。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中年男子，黑色头发里夹着很多白头发的，带着一副眼睛，鼻子侧边有颗痣。”唐云暖问道。

小女孩仔细回想了下，摇了摇头。

期待落空，唐云暖和柳知湘都有点失望。

“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唐云暖放弃询问，转而问道：“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小女孩还是摇头。

囡囡看出妈妈和唐阿姨还有要事相商，自告奋勇地举手提议：“妈妈，唐阿姨，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会在这里照顾妹妹的。”

积极的样子，看得唐云暖心里软软的，放轻声音和她确认：“你确定你能照顾好她是吗？”

囡囡用力点头：“当然！我可会照顾人了！”

唐云暖选择相信：“好，那我和你妈妈聊点事情。”

囡囡严肃地行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孩子们留在车里，两个大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也没有去什么距离很远的地方，绕到车头之后她们就停下了。

刚才柳知湘问个不停，这会儿反而沉默了，安静地上手把包得很烂的纱布重新做了调整，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柳知湘靠的太近，唐云暖很不自在，在伤口包扎好后的第一时间后退一步，拉开她们之间过近的距离，从口袋里拿出一台划痕密布的手机，递给柳知湘：“这是我在地下室里找到的，是父亲离开庇护所时拿着的手机。”

柳知湘接过，点进几个软件，里面一干二净。

除了一个定位APP开着，有几个停驻地的历史记录，再没有其他信息。

“手机在，那不是说明唐教授一定来过这里？”

“可能是吧。”

唐云暖眉间垒起高耸的山峰：“如果父亲来过，为什么要特意把手机留下呢？如果他没有来过，那么他现在可能身陷危险中，被威胁行事，当然也可能是不小心把手机落下的。不过这种可能很小，他向来是个仔细的人，正常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他现在还是神志清醒的人类，唐云暖认为他把手机落下的可能性基本是为零的。

如果他已经……

那就另说了。

柳知湘点进定位APP记录的第一个停驻地，那是她曾经去过几遍的唐教授专属研究室，在研究界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很多从事这一行工作的人挤破脑袋都想争取到进去这里边工作的机会。

柳知湘曾经收到过这所研究室的入职邀请，只是理念不合，还有家里奶奶的强烈反对，才拒绝可贵的机会。

“不如，去这里看看吧。”柳知湘把手机界面展示给唐云暖看。

唐云暖神色复杂，抱手问道：“是不是不找到父亲，你就不愿意去庇护所？”

“你找父亲有什么要紧事吗？”

柳知湘僵住，摇摇头，不放弃无法令人信服的伪装，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没有，不是的。”

唐云暖深呼一口气，戳穿她的伪装：“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必要这样吗？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柳知湘咬唇，垂眸不看她的眼睛。

“你如果一直是这种态度，我会选择立刻把你送回庇护所。”唐云暖实在气不过，现在都是丧尸横行的时代了，世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怎么这人这一张嘴还是这么硬，还是撬不出一句话来呢。

继续隐瞒，来回拉扯，这样有意思吗？

“那你呢。”

柳知湘简单三个字，让唐云暖张口结舌。

柳知湘缓缓抬头，与唐云暖对视，一字一句说：“你没有瞒我的？”

她以为，她就没有观察出什么吗？

唐云暖被问得哑口无言，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她会察觉到蛛丝马迹，反而有种终于说破的舒畅感。

“我们进行交换吧。”

唐云暖沉默良久后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告诉我一个秘密。”

柳知湘低头不语。

这是她们惯常的解决办法，当她们彼此隐瞒，有分歧的时候，往往都是采取交换秘密的方法，解决她们之间的矛盾。

这个办法很好使，到离婚前一天都是她们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

直到离婚那天，爆发单方面的争吵开始，这个办法的保质期就到了。

它失效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庇护所。父亲那边，我会在把你们三个安全送达后，再自己去找。”

好好说不成，唐云暖干脆用上威逼。

话音刚落，柳知湘肉眼可见地慌了，抓住唐云暖的手，那慌忙说道：“我答应，我答应你。”

唐云暖身子稍稍往后倾，微微点了点头：“那你说吧。”

“……给我点时间，可以吗？”柳知湘脸色有些苍白，下唇密布着斑驳的咬痕，一副被逼急的模样，看得唐云暖很是不忍，但又别无他选。

她必须知道柳知湘有什么顾虑，才能在这末日里护她周全。

倚在车门前，断绝柳知湘的退路，神色淡漠：“可以，但不会太久。”

这是要她当场说明白讲清楚。

柳知湘神色动摇，声音轻轻：“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就会带我去找唐教授……”

“是。”

唐云暖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定，和她保证道：“只要你说，我就带你去找他。”

“……好。”

事情到了此般地步，唐云暖步步紧逼，柳知湘就是再不想说，也不得不说。

坦白成了既定的事实，可怎么将繁琐复杂的事情说出口，同样令柳知湘无比困扰。

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和唐云暖隔开一段距离，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叩、叩叩……’

轻微的敲窗户的声音传入耳畔，柳知湘循声茫然回头，落入女儿一双盛满担忧的澄澈眼眸，故意做出夸张的口型，问她有没有事。

柳知湘心窝被小棉袄熨得暖暖的，同样做出夸张的口型：我没事，别担心。

囡囡稍微放下心，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举起和妹妹十指紧扣的右手给妈妈看，眉眼间带着一丝骄傲，仿佛在说：看！我把妹妹照顾得特别好！

柳知湘失笑，眼睛不由弯起。

柳知湘沉重的心情因为囡囡这一个小插曲轻快许多，她那真切的笑容落在偷看的唐云暖眼中格外刺目。

悄然后退，离开那处刚好能够窥探到柳知湘动向的地方，把在手心捂热的牛奶糖攥紧，两秒后塞进口袋里，打消上前安慰的念头。

她们离婚都多久了，柳知湘哪里还会需要她的安慰。

有她那亲生女儿的安慰都足够了。

她的安慰，恐怕也只会让她避之不及吧。

身上的衣物早在往返地下室的楼梯时弄脏了，唐云暖便也不介意灰蒙蒙的地板，席地而坐，背倚在车门前，拔出腰间别着的那把利刃，扯起衣摆，慢条斯理地擦拭。

利刃上沾着还未干涸的红褐色液体，黑色的衣摆在利刃上擦拭而过，刹那间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差别。

这是丧尸的血液，比人类的血液颜色更深，红到发黑。

她的血液好像还不是这种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被咬后立刻被回收当成了实验体，往身上注射了无数种针剂的缘故，使得她的血液不至于和丧尸的如出一辙。

但，这点差异又能挽回什么，改变什么呢？

终究是改变不了，她是个丧尸的事实。

改变不了她和柳知湘之间，已是物种的巨大鸿沟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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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