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枫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甚至连王决意的询问都没有注意到，就这么愣愣地走出了办公区。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在休息室接水，而水已经溢到了杯子外。

“啊……”

简枫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慌忙去扯纸巾擦水。

水在地上积起了一滩。简枫蹲下身，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为什么呢？

他心想道。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项目，那么突然的机会……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一股怒气从他胸口升起。

樊洛晨也好，那几个“senior”也好，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规定好一切，却把执行和责任都推给了他。

凭什么？！

简枫回想起前任总监Jack在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对待他。

- “哎，别看简枫还是实习生，工作起来比正式员工还努力呢！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有梦想有追求，自驱力强！”

- “简枫你可以啊，策划做得这么快！嗯，想法也很新，不错！比xx那样的老策划强多了！”

- “简枫，这次的案子就交给你了。时间紧了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 “简枫，恭喜你正式加入AS创媒部！”

……

一年多的回忆全都涌上心头，黎晓昨天的话回荡在他脑海里。

——“早知道就跟Jack走了。”

Jack离开创媒部，去了一家发展前景不错的新锐网络科技公司。

在离开前，Jack确实问过他们要不要一起走。

其实那时候有人走了的，创媒部过去还有一个文案和后期，都和他走了。

时至今日，简枫突然不知道自己留在AS做什么。

“简枫。”

一个让人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

简枫一个激灵，赶紧收拾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

“樊总监。”

“我……喝完水再去改改。”

说完，他低着头打算走出去。

“不需要改。”

樊洛晨说道。

“没有改的价值。”

简枫的手指收紧了。

那一瞬间，他在心里做了决定：十天后完成这个项目，就提离职。

“好的总监……我再想想怎么做。”

“知道问题吗？”

简枫咬紧了嘴唇。

你倒是说点建设性的东西啊，除了发脾气说空话指责我还能干嘛？

现在还要我自我检讨吗？爹味上司，PUA领导，滚啊！

樊洛晨走到他身边站定了。

“为什么不问？”

简枫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樊洛晨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桌子倚坐下来。

“《一个塑料袋的自白》。”

简枫一愣。

“……什么？”

《一个塑料袋的自白》是简枫大学时拍的创意短片，当初面试AS的实习，他就是用这个短片当简历的。

“是你自己做的吗？”

樊洛晨问道。

简枫点点头。

“短片很稚嫩，能看出没有经历过什么专业训练，技术也有限。”

“但是拍摄的人很有想法，努力凭借创意去弥补设备和技术的不足，让整个短片都充满了一种朴素的生命力，能看出他对这个行业的热爱。”

樊洛晨说着顿了顿。

“一个大学就能拿出这样作品的人，交给我那样的方案，你觉得我能接受吗？”

简枫茫然地抬起头：“总监……？”

“你对SL的方案有什么看法，如实说。”

简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现在应该用什么方式去应对。

但一想到大不了就离职，他突然底气也足了起来。

“SL的方案想要采用马卡龙、布朗尼这一类的甜品作为类比，说明他们想要主打20代的年轻女性市场，用户群体是大学生和初入社会的职场女性。”

“这部分群体原本并不在宝馥的消费人群中，所以宝馥应该也是想通过年终购物节的合作，扩大在这部分人群中的知名度。”

“但问题是，使用甜品作为意象的方式已经过时了，如今的20代女性也并不希望用‘甜美’这种刻板印象来标榜自己。”

樊洛晨的目光一变，似乎隐隐有了笑意。

“说下去。”

“内核过于单薄，会影响视频发布后的长尾效应。它可能引起短时间的现象级传播，但是一旦宣传期过去，就无法引起后续讨论，热度只会一再降低。”

“而宝馥此次购物节的目标并不是销售，而是扩大品牌的影响圈层。我觉得SL的方案实际上和宝馥的愿景背道而驰。”

樊洛晨眯了眯眼。

“那么，仅仅是把作为意象的食物改成老洋房里的下午茶，就能回避掉这些问题吗？”

简枫被噎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能。”

“能分析到这一层的人，想必也不会看不出来这样的‘改革方案’治标不治本。”

樊洛晨说道。

“不思考底层逻辑，反而执着于表面的画质、技术，这倒像是某些老而不死的大公司惯常的思维方式。”

简枫愣了愣。

的确，那份PPT从头到尾都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那些在群里的“资深前辈”，每一个都咄咄逼人地让简枫接受他们的方案。

他们说简枫一个刚毕业一年、又在小部门任职的新人，应该虚心学习，接受前辈的建议。

难道这些……樊洛晨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了，在这个领域，你比他们专业。部门里的每个人，在这个领域，都比他们专业。”

“而且这时候，年轻可能反而是好的。”

“总监……”

“这件事我稍晚会处理。”

樊洛晨说道。

“你的方案呢？不会只做了那一个吧？”

“Plan B呢？”

简枫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有别的方案……没来得及润色，还只是word文档。”

樊洛晨的嘴角微微勾起。

“你现在手写给我都可以。”

简枫赶紧把水杯一放。

“总监你稍等……我去拿电脑！”

*

这个方案是昨天简枫在楼下逛街的时候想到的。

AS位于市内一个大型CBD，连接了许多主要商业街区，是市内最热闹的地方。

几乎所有全球知名的品牌，都在这里有旗舰店，一些新奇的联名，也都会把快闪店放在这里。

简枫的灵感迸发，是在他路过一家积木店的时候。

“把乐高积木作为意象，用不同款式的宝馥珠宝拼装出自己的人生。”

樊洛晨念了出来。

“上学时，它是这样；进入职场时，它是这样……”

“同一枚胸针，可以是取悦自己的甜点，也可以是陪伴你在职场冲杀的铠甲……不同的套组……”

樊洛晨的眼睛亮了起来。

“客群一下子打开了，可玩性也很高。不仅是这次购物节，未来还可以以此为主题策划多种活动，并且让用户一起共创……”

他喃喃道。

简枫看着他的表情，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点。

“总监……这个方案还行吗？”

樊洛晨抬起头来。

“这种方案才有修改的价值。”

他说着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两个半小时，够不够把它写成完整的策划案？”

简枫用力点点头：“够！”

“快去吧，要是超时我可会拔你网线的。”

简枫赶紧抱起电脑跑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樊洛晨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

***

「宝馥-AS年终对接群」

【AS策划-简：】

“这边是AS给出的策划案，麻烦各位过目。@宝馥策划-方总 @宝馥策划-小华”

「文件」

【AS-总监樊：】

“文件是AS给出的策划初稿，包含了3个方向的视频大纲和文案风格参考，附录搭配了后续活动规划建议。”

“如果各位更倾向于SL给出的方案，AS也做了跟进，后续可以发上来。”

【宝馥策划-小华：】

“收到！”

“贵司效率很高哦！这才刚刚两天。宝馥策划部会沟通一下的，明天给AS答复。”

【AS-总监樊：】

“好的。如果方向需要做大调整，麻烦最迟明天午前通知AS。方向不变只调细节的话，麻烦明天下午给出全面的修改意见。”

“按照之前商量过的时间安排，要不影响进度，本周五结束前必须定下终稿。请知悉@宝馥策划-小华”

……

王决意的椅子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简枫旁边。

“可以啊你！真给出新方案啦！”

他兴奋地说道。

“刚看了一眼，给我惊艳翻了！我现在脑海里库库冒灵感，已经有一百个视觉策划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牛，这比SL那个酷多了！真的！”

简枫看着王决意眼里的光，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是啊，我也没想到总监会通过这个。”

“这俩方案摆在一起谁不选你的啊？又不是瞎子。”

“哎，信不信，宝馥肯定也选这个。”

简枫的目光变了变。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樊洛晨的工位。

对方依然穿着无聊的衬衣坐在那里，表情也没有什么波澜，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简枫自己清楚，方案虽然是他写的，可却不是他主动拿出来的，而是被樊洛晨逼问出来的。

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并不了解樊洛晨，但对方好像比预想的更了解他。

这个总监……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正想着，樊洛晨突然把椅子往后一推，随后站了起来。

简枫赶紧撤回自己的目光，假装盯着电脑屏幕。

“今天就到这里了，各位辛苦。”

樊洛晨淡淡地说道。

他一如既往地拿起外套，经过简枫身旁时，脚步稍微迟了片刻。

然后，他又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哎下班了下班了！”

肖夏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别说，这两天早起，我睡眠都好多了。以前一点回去还要玩半小时手机再睡，昨天十一点就睡死过去了。”

“哎，咱总监别的不说，心理素质是真好啊，这种节骨眼上还和没事一样。”

“那还不是亏了我们简枫，两天拿出绝佳方案！”

王决意说道。

“我要是总监啊，早就把你当成宝捧着了！”

“那可不，感觉是个好开头，这次项目一定能大获成功！”

“走走走，姐请你吃饭！”

……

简枫慢慢地收拾好台面，望向了门外。

在下班前，他收到了樊洛晨最后一条消息。

【“烦”总监：】

“你这边的策划组取消了，今后不需要再回复那些人。”

“接下来的工作，你直接和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