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耳兔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快朝宿敌奔去。

救命！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如此急切地靠近那个人。

几步开外，楚潇离回眸，一双凤眼冷视而来。

俯视的角度。

仿佛回到敌对的场景，捉妖师扔出黄符，不偏不倚击中兔子。

姜清望：“！？”

吾命休矣。

姜清望急忙刹车，叭一声撞向宿敌的鞋。

有着小高跟的皮鞋，磕得兔子眼冒金星。

还好，不如妖核自燃那么疼。

楚潇离怀疑他目的不纯？觉察了他的真实身份？玉佩暴露了？单纯想杀兔？本能防御？

回光返照的时间似乎总是漫长。

画面还定格在黄符贴上身体的瞬息，姜清望便想了好多个原因。

紧接着，不容他有对策。

楚潇离弯腰，捞起小垂耳兔。

姜清望瞧见自己两只兔爪，绒毛冒黑烟。

“……”兔呆呆抬头。

捉妖师天生虹膜透明，有一双朱红的眼瞳，此刻倒映黑烟，压迫感拉满。

楚潇离很烦，蹙紧细眉。

只是一眼，黄符发起光。

两个呼吸过后，兔子身上的黑烟消散干净。

这是在……救他。姜清望讶异。

原来险境在前，楚潇离也会救下弱小的生灵。

如果弱小的生灵是姜清望的话。

姜清望暗笑。

占他便宜的滋味还算可以，等到自己事成，楚潇离得知保护了那么久的兔子是仇敌，会是怎样的表情？

唔？等一下。

一阵天旋地转。

阴暗不过三秒。

垂耳兔被宿敌无情地塞进围裙兜。

努力蹬小短腿，勉强扒住围裙兜边缘，露出兔脑袋。

楚潇离真乃小人，谁教他把柔弱的小兔子塞进口袋的。

“唰——”楚潇离凭空摄出一张符箓。

他不再管垂耳兔，居高临下审视那位被魇住的客人。

客人瘫坐在地上，头部压得很低。

除了黑烟，他没有做任何攻击，唯独嘴里传来呢喃声。

随着持续呢喃，黑烟愈发浓稠，而他的后颈也长出一个凸起，浑浊的白色在皮肤底下翻滚。

楚潇离不着急动手。

近期天野市的异常颇多，有点烦到他。

难道是因为忽然现身的姜清望。

他早就怀疑过姜清望，然而黑烟的气息与对方相差太多，通过法术溯源也毫无所获。

眼看客人后颈鼓包处的皮肤变薄，楚潇离叹息，放下思绪。

符箓飞出，正中客人眉心。

他抬手布阵，灵光照彻萌宠咖。

等到光芒散去，再也不见黑烟的痕迹。

皮夹克客人砰一声倒地，摔破后颈的鼓包，一大汩白色黏液涂满墙壁。

楚潇离缓步走近。

兜里的垂耳兔警铃大作。

那人身上……好大的腐臭味！

姜清望憋气划拉划拉，往口袋底下钻。

楚潇离轻轻说：“部分组织腐烂了，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距离变故发生不到两分钟。

“初六，打120。”楚潇离吩咐肩头的夜莺。

夜莺应道：“是。”

它扑棱羽翼，径直飞向不远处的手机袋，降落，化为人形。

掏出一台手机，拨打电话。

姜清望看傻眼。

先前没经过吸鸟区，不料竟有这种设施。

粗略扫视，手机袋的二十个小袋装满手机，品牌外观各不相同。

妖们还能上网。

私有财产，也就代表楚潇离会发工资。

这里果然不是，或者说不全是关押妖族的牢房。

他又产生疑惑。

既然只要进萌宠咖兜了一圈，便能看清它的全貌。

那为什么情报笃定说楚潇离秘密做着捉妖的老本行、开店掩人耳目？

……算了，他何必怀疑自己妖。

事情并非空穴来风，他还是对人类留个心眼吧。

姜清望吸了一小点空气，难闻。

不远处，电话接通。

初六翅膀耷拉，谨慎地看着皮夹克客人：

“您好，打扰了，这里是妖间萌宠咖，芳园路121号。”

“患者的情况，呃，还有生命体征，他中邪了，我们主理人给他驱了个邪，有点副作用，不！不用报警，我们主理人有证，包正规的。”

“哈哈，确实，又是我们家。”

初六尬笑两声，拿着电话问楚潇离：

“还有别人受伤或者中邪吗？”

众客人惊恐：

“没有！”

“我好得很。”

“我们哪能再给楚先生添麻烦。”

姜清望心中笑个不停。

哎呀，自己的宿敌，不仅在妖族声名狼藉，在人类这里也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吓人精。

该的！

楚潇离整理微乱的围裙，谈吐很端静：

“小白，别躲了，出来搞卫生。”

扫帚拖把飞向绝望的萨摩耶。

“年糕，给大家做些甜点饮品，每个在场的客人今日时长都能免费增加一小时，有问题欢迎来咨询，不额外收费。”

白蛇回道：“收到！”

……良心有限主理人。姜清望翻个白眼。

楚潇离沉吟道：

“还有……”

姜清望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被宿敌一把提溜出来。

楚潇离捧着兔子，左捏捏右捏捏，试图确认兔安然无恙。

检查完，他才松开微蹙的眉头：

“没事就好。”

*

夜深。

萌宠咖挂上休息的牌子。

店员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妖间萌宠咖占地面积小，却布下重重空间阵法，里面别有洞天。

楚潇离坐在落地窗边，往咖啡杯内添加两块方糖。

他右手边的垂耳兔心底吐槽：“楚潇离居然还怕苦。”

像是有所感应，这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兔的背部。

楚潇离撑着脸，小声说：“怪可爱的。”

姜清望爪爪挠地。

被楚潇离夸了……好羞耻。

“我忘了给你取名字。”楚潇离问，“你想叫什么，咖啡？”

姜清望偏头，看看萌宠咖的员工墙，小白、年糕、初六、花生、啾啾、平安……

人畜有别，宠物和大妖也有区别。

垂耳兔生气跺脚。

楚潇离笑出声：“有个性。”

“你不喜欢咖啡，嗯，上一个入职的员工昵称叫平安。”

说到这里，他在兔子额间一笔一划写着字：“平安喜乐，我就叫你乐乐好了。”

那是个“乐”字。

多此一举的动作。

姜清望顶开手指。

因为力气太小，所以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卖萌。

楚潇离眼帘低垂：“最近烦心事好多，希望你给我们带来快乐。”

热咖啡素淡的水雾一团团缭绕，将他衬得很苍白，睫毛阴影之下，捉妖师眼神空茫，似乎在发呆。

压根不指望兔子做出反应。

姜清望凝神思索。

捉妖除魔，的确是件苦差事。

世间的正义永不缺席，正如恶念不可磨灭。

楚潇离对抗作恶的妖魔，五百年未曾动摇，所谓隐退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很累吧。

“但也还行，”楚潇离视线聚焦，浅抿一口咖啡，“你知道吗？乐乐。”

垂耳兔用力竖起耳朵。

“昨晚有个大坏妖受了重伤，应该很久不会再出现。”楚潇离笑道，“我有点高兴。”

姜清望千言万语一扫而空。

滚！

*

翌日清晨，妖间萌宠咖的员工们起床上班。

赖于兔子的生活习性，姜清望醒得好早，四点半就睡醒。

他打了个呵欠。

上回睡觉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

修行之人抵达一定境界便不需睡眠进食，他身份特殊，要时刻警惕，每天从早清醒到晚。

其实好好睡觉的感觉还不错。

姜清望埋进碗啃兔粮，抬头能咬到一捆干草。

主理人楚先生在门口挂上不营业的牌子，风度翩翩地召集众妖：

“大家听我说个事。”

“天野市这段时间祸事频发，出于本职工作，我以后会经常出门办事，不在的时候还得拜托你们看店。”

那真好。姜清望庆幸自己不用整日与宿敌相处。

楚潇离视线扫过大厅：

“为了你们的安全，今天起，萌宠咖开展常规体能和妖力控制训练，时间就在……每日上午八点到九点。”

什、什么？！

众妖欢呼：“好耶！”

跟着楚先生学更多法术，何乐而不为呢。

萨摩耶小白欢呼完，举爪道：“乐乐怎么办？”

“乐乐。”楚潇离念出这个生疏的名字，“他状态挺好，可以开灵智了。”

姜清望吓得魂飞魄散。

桃花玉佩你靠不靠谱啊！

脚步声逼近，楚潇离停在兔窝边，清瘦的身影像女鬼来索命：

“状态确实挺好。”

他张开五指，垂耳兔叭一下腾空而起，被他抱在手中。

旋即拿出符箓，贴在姜清望双耳之间。

姜清望呆滞，耳朵嗡嗡的。

魂魄离体的错觉，自己……不会真被楚潇离吓死了吧。

耳旁的嗡鸣开始减淡，姜清望咬咬舌头，迅速找回清醒。

一个怒视。

“没事的，”楚潇离安抚性地揉揉兔，对一旁的布偶猫道，“碧玺，你带带他。”

姜清望迷迷糊糊。

碧玺？那只看起来聪明优雅的猫。

昨天楚潇离要她调查自己的来历，不知道查出了什么。

“好。”碧玺答道。

视线往下，楚潇离把姜清望放在碧玺身前，拍掉手上兔毛：“交给你了。”

刚一落地，姜清望忽然心尖发冷，融合的桃花玉佩自行运转。

他僵在原地不敢抬头，生怕引发变故。

玉佩归还他一点妖力，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计。

心脏回温，再度陷入沉默。

仿佛姜清望当真灵智初开，自然有了化妖的迹象。

看来楚家家主的真心是有用的，留在萌宠咖，得到楚潇离一点信任，玉佩便返还妖力。

跟施舍似的。

这种身家性命系于一人一玉佩的体验……很讨厌！

现在这情况，姜清望不得不装作初入道途的笨拙兔妖。

楚潇离并未察觉异常，嘱咐碧玺几句，便去带其他妖训练。

姜清望松开紧绷的心弦。

好险，自己有机会摸索一下如何装不懂，而非一动用妖力就露馅。

“是不是紧张？”

碧玺尾巴竖直，很惬意地围着垂耳兔走了圈。

她的声音传音入耳，姜清望歪头，怯怯地回应：一点点。”

碧玺一甩尾：“不要怕，我会教你的。”

于是乎，姜清望小心地用妖力控制激光笔，陪碧玺玩了半个小时。

美其名曰熟悉妖力控物，锻炼反应力。

垂耳兔要想办法让布偶猫扑不到光点，布偶猫要想办法扑到光点。

就是费脑子。姜清望很努力不去预判布偶猫的动向。

很努力操作失误，手滑控制不住激光笔。

还要提防可能过来的楚潇离。

幸运的是，半个小时的时间，楚潇离都没有出现。

“叮铃铃。”

玻璃门被人推开，风铃发出脆响。

不是歇业吗？

姜清望和碧玺一起探出脑袋。

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只浑身是血的花精踉跄着奔入店内，说话气若游丝：“楚先生……救救我，求您。”

姜清望瞳孔微缩，浓郁的腐朽之力，又是黑烟。

他的宿敌摘下围裙，一身纯黑风衣，缓步走向花精，单手飞出一张黄符，打中对方。

“是谁做的？”楚潇离淡定询问。

花精脸色惊恐，早已没了人形，藤蔓般的手往萌宠咖内部攀爬，丝缕黑烟在黄符作用下逸散。

他颤抖道：“有人、不，还有妖，我不认识他们！我在家里什么也没做，他们却想杀了我，护宅的阵法全失效了，到处都是尸体，我不知道他们死了多久，楚先生，我身上也有死人味。”

“我是不是——也要死了？”花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