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黑色、灰色、灰褐色……还是没有白色。”碎成八瓣的血红色月轮之下,一双饱满含情的杏核眼藏在阴影处,一眨不眨地盯着鎏金大殿前来来往往的斗篷人,时不时轻吐出几声呢喃,面上笼上了一层失望之色。

淡紫色的瞳孔内,暗色系的气流在这些黑衣斗篷人的身上回转流动,像一盘松散又深不可测的沙。

“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拢了拢自己刚买的二手大衣。夜深寒露重,连那片还算厚实的布料都带了点潮气,所以她决定先不和福神殿的这群搬运工们计较自己辛苦蹲点无果的精神损失费,冷哼一声光速撤离。

容幻云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跃进的心情起伏波荡,好像一会就会发生什么好事似的。最重要的是,她莫名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一直呼唤她往前走。

[来呀,快来呀……我在这里等你]

[我好想和你贴贴,再走两步就能看到我了吖]

那声音时隐时现,时弱时强,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就像是她回到了本体的怀抱。

毕竟本体失踪太久,她在莫名其妙中带了些犹疑,不敢确认那是不是本体的共鸣,却也因此无比怀念过往的幸福日子。

看着惨兮兮的现在,她忍不住吐槽:“一年了,福神殿进进出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精神海全都是暗色系,除了灰的发黑、像是淌着恶臭汤子垃圾堆的化肥色,就是像是猛灌了几口毒药的腥臭墨绿色……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嘛!可是我只有找到精神海是白色的人才能得到本体的下落……呜哇。”

小姑娘想到自己每天按时蹲点、风餐露宿的惨惨日子,越来越委屈,唇线都折成了大波浪。她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边走边委委屈屈道:“我的本体在哪?只有在福神殿附近出现过浅色系的精神海,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本体……怎么办……”

昏黄的灯光下,小姑娘碎碎念了一整条路。终于,小巷唯一的一盏路灯竟也不堪其扰,“啪”地一声炸了膛。

“嗷!”光亮消失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一堵厚重的墙,但又不像墙,总之它韧度高弹性大,生疼生疼的。她强忍着从地上跳起来和路灯理论一番的**捂住了脑袋。仅仅只是鼻尖一酸,那眼眶中的晶莹就在疯狂打转,仅存的微弱理智也被炸了个粉碎,小兽般呜咽了一声。

小姑娘捂住脑袋猛地抬头,刚想拽住那个失礼的人类来一个撒泼打滚,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幽蓝色瞳眸。

那是一汪平静的湖水,泛白的边际是生人勿近的警戒线,孤独而清冷。浅色的湖水表面倒映着月华的点点金光,神秘又高贵。但深不见底的幽蓝才是镜子真正的那面,漩涡暗流交织涌动是它的本质,诱导猎物心甘情愿、毫无知觉地走进陷阱。

很危险,这是小姑娘的第一反应,但是……这也太好看了叭。

面前的女性卷边的墨发如绸缎般富有光泽,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挺俊修长,侧脸刚毅而棱角分明,总体身形高挑、纤细却带给人足够的力量感,总之……哪里都是完美的。

她感觉自己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了,来人类世界这么久,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精致细腻的五官,完美戳中了所有的审美点。心里的那些委屈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连身边都冒出了无形的小花花。小姑娘当即决定不跟她计较刚才的事情了。

“小姑娘,走夜路还是不要走神的好。”清凌凌的声线听不出喜怒哀乐,满是疏离和戒备。而这道声音的主人捡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红绳手链,上面空无一物,只拴着一个亚麻色的藤织小球,在摇摆下晃荡着,只传出几声闷闷的动静。

[我在这里哦]

[你怎么不理我吖]

声音明显清晰了很多,但却仅仅止步于此,似乎就是在面前的美人姐姐戴上手链的时候消失不见的。小姑娘觉得那确实是本体发出的声音,她按耐住兴奋,小幅度地转了转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再次观察了一下面前的人类,目光缓缓定格在那个红绳手链上。

“没有……精神海?”

“那的确应该是本体的共鸣……”

小姑娘咕哝了几句听不太清楚的话,心底闪过一丝怪异,没有想到她与本体的机缘这么快就会到来。

“没有形态,没有颜色,看不见摸不着……姐姐啊,你还挺有意思的。”

“看路,注意安全。”

这句话戳破了所有幻想出来的粉红色泡泡,小姑娘仰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漂亮大姐姐,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她低下头轻咳了几声,勉强拽回自己如脱缰野马般的浮想联翩,刚想说些什么来挽救一下碎的连渣都不剩一点的第一印象,再次抬头时,美人姐姐已经失去了踪影,面前只剩下了一片从不知名远方静静飘来的嫩绿色梧桐叶。

三裂的叶子边角还算完整,叶脉在月光下也清晰可见,小姑娘摸着梧桐叶心形的基部,莫名有点开心。

“姐姐给我的礼物嘛?我的本体就是颗梧桐子,看来我和美人姐姐很有缘分呢,也一定一定会再次见面哒。”

……

回家的路上,她相当幸运地遇上了一次暴动事件。

当时她正细细嗅闻梧桐树叶的淡香,身旁小餐馆前的惊呼尖叫以及扑面而来的恶臭气崩得她脑海一片空白。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味道,也是一股非常难以形容的味道。厨余垃圾、过量香水、硫磺皂、下水道混合在一起可能都没有这一下对精神的冲击力大。她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转头看向这股气的源头。

街边一个满是泥污,衣衫褴褛、布料被包浆到看不出底色的干瘦男人捂着头一连撞翻了几个垃圾箱,抱着头倒在垃圾水里挣扎扭动,身旁一直牵着的小女孩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喊着哥哥却束手无策。

容幻云惊愕于他精神海的突然变化,那薄薄一层的气突然爆表涨到几米高,然后烧起了黑色的火焰,人的生机之力一点一点地汇入这个巨大的搅碎机里被嚼碎、吞噬,最后化为一抔尘土。

她听到身边有人大声叫喊着城防军、有人去拿来了福神殿求得的香囊,但是都无法缓解皲裂水泥地上男人的痛苦。他们都知道,所有人都会经历临终的这一场。

小姑娘的杏核眼里第一次出现懵懂怔愣的神色,这是她第二次直面死亡和连天的火势,耳边传来梧桐叶摩擦的沙沙响声,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和上一次不一样的东西。

淡绿色的精神力丝线如同蛛网般源源不断抽出,一头扎进黑色的火势里。明明外面烧的浓烈,火焰里却是万年冰川般的寒凉,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聚集成球的精神力丝线绽开,融入这些黑色的火焰之间,替代着黑色微粒原本的位置,一点一点渡去生机与活力。

终于,浓墨般黑色的根部开始变浅、又变成浅黄,最后真的唤起了内源的生命力。新生的绿色小芽抽枝长成叶,树干渐渐膨大定型,淡黄色的果实坠上枝头,真正完成了一个生命的循环。

城防军的人来的很快,他们对这样的场景早已经见怪不怪,这个星系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精神海爆裂而亡,只有福神能将这个问题解决一二,可神只有一个,而贵族和有军功的人那么多,见到天颜的机会自然屈指可数。

男人的抽搐渐渐弱了,像是没了力气,旁边的众人很快恢复了平静,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这个不大的区域,那是无声的悲恸。

“快快快,他时间到了,拖去烧了吧。”城防所的小头目捂住口鼻,向后招了招手,便有两个戴上手套的侍从拽住干瘦男人的胳膊,将他从地上那一层泔水里拉出来。小女孩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只知道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要被带走了,只能死死拽着城防军侍从的衣角不撒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改变命运的结局。

“再等一等。”清冷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们停手。

“上使,我们……”

女性上使没有回答他,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男人,精神海变化虽然很细微,但还是可以窥见一二。

淡黄色的蜘蛛裂纹蔓上虹膜,男人停止了痛苦的呻吟求援,一脸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只有身上的酸痛不似作假。

“神迹。”

女上使下垂的手有点颤抖,利用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吧嗒。”红绳手链上拴着的藤球又跳动了一下,腕子都染上了灼烧似的绯红。女上使看向时不时抽风的藤球,对刚刚如同幻觉一般的痛意若有所思。

容幻云突然感觉自己心头一颤,那是一种很熟悉、很舒服的感觉,像是身处林子里闷热潮湿的水汽中,回到了在梧桐树顶享受日月精华的那些日子……又是那个东西在呼唤她。

小姑娘抽回精神力丝线,用不存在的手挠了挠头,瞥了一眼周围人群,却在里面看到了美人姐姐的侧脸,并恰好抓拍到了红绳上藤球的跳动。

女上使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回望过去便发现了那个刚刚摸黑走夜路的胆大小姑娘。她怔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当作不认识。

“福神殿城防军,请你配合。”后面的侍从很快便开始了行动,连同小女孩和男人一起带上了悬浮车。

“福神?姐姐是……福神殿里的人?”

小姑娘见大姐姐不理自己有点不开心,但她发现漂亮姐姐的嘴角柔和了些许,一改刚见面的冷峻,心情立刻由阴转晴,直到大姐姐的衣角消失在车门后才依依不舍地把眼神抽出来。

“漂亮姐姐?上使姐姐……我不知道名字……还是叫美人姐姐叭。”

她对这个人感兴趣,也莫名肯定藤球里的物体是她的本体。

只要有线索,一切就有了可追溯的方向。

“好烫。”

幽飞澜面不改色解下手腕红绳上的藤织小球,灼热的炙烤之意才逐渐消失。她摸索了几下打开了银质暗扣。

小球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暗棕色的梧桐子,小小的圆粒随着手心的颤动晃来晃去,但难改的是黯淡无光的外皮和缩水的体积。失去了生命力的个体,总是会在不间断休眠中陷入永恒的沉睡,滑向最终的深渊。

她捏起那颗微微发热的梧桐子,凑近眼前细细观察。

淡绿色的细小花纹从根部蔓延而出、向上攀升,斜卷的花纹慢慢浮现在棕色的外表皮,虽然很浅,但足够有心人发现它。缩水皲裂的外表皮捏一捏也有了弹性,那是生命的回音。

淡绿偏白的小尖尖有点硌手,很明显这颗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她这么多年的等待总算是有了结果。

女上使的手微微颤抖,神色淡淡是多年掌权对自我的绝对控制,但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波动可能已经达到了近些年来的顶峰。

经过半天的长途跋涉,容幻云终于回到了贫民窟最东边的一幢小木屋里,这里是贫民窟的尾端,哪怕是最贫困的流浪汉都不愿意住在这种地方,旁边就是禁忌森林,那里有比狼虎猛兽还可怕的生物,是个让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名词。

这个小屋只有一室一厅,薄薄的木板难以抵抗狂风的侵袭,发出了不堪压力的嘎吱脆响,仿佛什么时候就要断了。

昏黄的煤油灯一闪一闪地跳跃着,容幻云坐在铺着一层老被褥的石床上支着手思考人生,墙壁下竖放着一架古琴,坑坑洼洼的木桌表面摆放着一盆湿润的泥土和一本干瘪的日记,这是这座房子里的全部家当。

[今日收入30星币]

[遇到了美人姐姐]

她就着这昏黄的灯光一笔一划地写下日记今天的份额,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本日记不厚,在寒风中反而显得几分单薄。她再一次翻看前面的部分,那是另一个人的一生。

[我是容幻云,星历61538年春,因为精神海等级过低,我被迫离开主家,很幸运,我没有死在禁忌森林蓬蓬怪的嘴里,不过也没好到哪去,因为家族干涉,我没办法找到工作。]

……

[星历61538年夏,我在禁忌森林的边上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屋暂住,第一次这么感谢不远处是垃圾投放点,这让我可以捡些东西糊口。我把和家人所有的信件烧了,就算是自由了。我离开的时候母亲又怀了一个妹妹,希望她的精神海等级高一些,别步我的后尘]

[星历61538年秋,病情加重了,其实也不算病,只是精神海出了点问题,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可惜,我应该赶不上一年后的福神祭典了]

[星历61538年冬,下了好大的雪,书上说那应该叫雪。我离死亡又进一步了,可能还有两三天的样子吧,但我想出去看看]

……

后面就剩下了连篇的墨渍和被液体泡得鼓起的纸张,大概是什么人哭了。

小姑娘合上本子,珍重地将它塞到掉漆的抽屉里,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脏空落落的。

“我就是你。”她说。

沉重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想起那抹倩影。

“还有美人姐姐。”她又小声呢喃了一遍,面上更加失落了。

“之后的福神的祭典,姐姐你一定会来的对嘛。”

她想起了那颗跳动的藤球,自言自语道。

昏黄的灯光一点一点跳动着,容幻云靠在硬邦邦的石床上思考人生。

“人类世界的土地是如此的贫瘠,哪怕在土里躺了整整三年,我都没有吸收足够的能量来呼唤我的本体。”

容幻云继续扁了扁嘴,顿时感到腹中空空,一片饥饿。

她握紧了小拳头,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了旧被子里,强行忍耐侵袭而来的饥饿感。一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就要面临这种悲催的生存问题,顿时觉得种生无望。

“希望垃圾投放点有我需要的东西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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