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前尘往事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风景呀?”就在刚才,阿格里被告知,他的父亲因为酒精中毒而同样进了医院,现在唯有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能够腾出空来照顾他几天。

只是在给他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过来后,她就匆忙离开,回到家里开的小餐馆继续工作。

顿感同病相怜的原渔在医生查完房之后,软磨硬泡地拉起阿格里的手,让他带自己溜到天台上,美其名曰要呼吸新鲜空气。

在眼前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眼尾,一边拽紧他的袖子细声央求,一边往他的口袋里塞下第十二颗糖时,阿格里经不住这般撒娇,无奈地答应了这无理的要求。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场景,原渔小心翼翼地抓着对她而言还有点高的栏杆,病号服穿在她的身上过于宽大,披散的黑发与衣袂齐飞,看起来软乎乎的,像个脆弱易碎的精灵娃娃。

前提是她没有叭叭叭地持续输出着轰炸他耳朵的话。

额前许久未剪的刘海将他眸光虚虚挡住,他面无表情地踮起脚尖看向远处。站在这里,视野的确是开阔不少,可是一幢幢高度不一的办公楼与住宅区自平地而起,将日出与夕阳都遮挡得严实,毫无美感可言。

他把试探着继续朝前方挪动的原渔拉回了些,皱着眉在她细软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换来小姑娘一脸失望地撇了撇嘴:“除了人和房子,就没有看到其它的景色吗?”

“我们站得那么高,总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嘛。”她拉长嗓音,用手比划起来。

就在这时,楼下的小花园里似乎传来一丝动静,阿格里的视力虽然不错,但也只能隐约看到是有人带着一串彩色气球来探病,也许是没有抓稳的缘故,气球如同幽灵般飘飘荡荡着飞到半空中,恰巧掠过他的眼前,随即又继续往更遥远的地方飞去。

四周都是压抑的灰沉色调,不得不说,这些气球还是为这个地方增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他悄然弯了弯眼,黑眸发亮,在她掌心里写下“气球”两字。

“哇,真好,”原渔捧着脸,装作老成的口吻,“所以还是要多出来走走,不能老是闷在病房里。”

阿格里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你多多带我出来吹吹风啦~”

他感觉这辈子的气都在这几天叹完了。

……

回到病房时果然还是被原渔的外婆逮到了,小姑娘坐在病床上,轻轻晃着从病号服里露出的一截白嫩小腿,也没有供出同伙是谁,主动承认是自己一路摸黑着跑到外面想要透透气,然后一脸乖巧地接受外婆带着关心的责备。

原渔吃不惯医院的饭菜,却也懂事地没有抱怨,她艰难地将一块还有余温的肉饼吞咽下去后,又关心起身旁的小伙伴:

“阿洛,你的喉咙受伤了,吞咽东西会不会痛呀?”

舀起最后一勺饭准备喂到小孙女嘴边的外婆抬眸,淡淡训斥:“囡囡,食不言寝不语,这个习惯不是在幼儿园就已经要养成吗?”

原渔乖乖地不再说话。

外婆是书法中心的老教师,现在到了暑假,她忙着回去给学生们上课,于是在看着原渔沉沉入睡后,小心地帮她把薄被盖好,就匆忙离开了这里。

小姑娘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试探性唤了声外婆,没有得到应答,她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盘起小短腿敲了敲墙壁,小声问:

“阿洛,你睡着了吗?”

阿格里原本不想搭理她,反正她也看不见自己是否在午休。可惜刚才喝的米汤也许是不太能消化,一躺下来,胃里就有些难受。

他无奈地坐起来,看向床尾那个半敞开的行李包,里面除了衣物之外就没有别的物品。

再看向旁边的人,原渔得不到他的回应,垮着小脸开始在床边摸索起来,“啪”的一声,背包不小心打翻在地,掉落一地的书本画册与彩色笔。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随着这些书一同摔下来,他眼明手快地赤着脚冲过去扶稳她,免得她一头栽到地上,到时候肯定又要哭很久。

“阿洛,你还没睡吗!”原渔紧紧拽住他的衣角,都快要把这身衣服揉皱巴了,“还是说我把你吵醒了?”

阿格里发现自己似乎是觉醒了爱操心的属性,他皱着脸让小姑娘老老实实坐回床上,然后又弯下腰身把这些书一本本捡起来。

却一不小心扯动右肩上的伤口,发出细若游丝的“嘶”声,被耳朵敏锐的原渔捕捉到。她焦急地又想下床,还差点踢到他:“怎么了,你是哪里疼吗,我帮你去叫护士姐姐过来吧。”

他无奈地把她拉住,凶巴巴地在她手心里写下两个字:“坐好”。

原渔不再闹腾了。

阿格里把书本叠好摆放的动静不算小,她拿着画册和一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笔,左手指尖放在空白的一页上,不似随意地慢慢涂画起来:

“对了阿洛,你现在在读几年级呀?”

他已经随手拿起其中一本课本坐在她床边研究起来,听到她的问话,凭借着记忆思忖一会,在她手臂上画下一个“一”。

“太好了,我也是一年级诶。”原渔惊讶地停下手中画笔,嗓音都染上了雀跃,“如果我们能当同学就好了。”

可她突然又想到什么,无意识地摸了摸眼上的纱布,抿起唇,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阿格里一眼就看出她的小脑袋在想什么事,暗道一声小孩子果然情绪变化得快,却又见不得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情复杂地把书放下,在她掌心里写下:“会好的”。

小姑娘还是沮丧,失落着仰起脸问他:“真的吗,我读书不太多,你不要骗我。”

他觉得想方设法想要安慰她的自己像个傻瓜,却也只能认命地继续写:“不骗你”。

原渔又开心了起来,继续在本子上涂涂画画起来。

她这样认真画画安静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巧讨喜,阿格里心不在焉地翻着对他而言尚算陌生的书册,不时偏过头去看小姑娘的侧脸。

窗外的阳光隔着随风飘动的窗帘洒进来,落在她小小的身躯上,她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鲜活得像是在发着光。

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陪在身边,也不是件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即使她话多得让他太阳穴时不时在发疼。

而原渔果然没有让他惬意太久,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手中的画笔,很认真地把画册举起来:“阿洛,你快看,我画好一幅画了~”

“虽然肯定比不上我以前画的,不过看起来好不好看呀?”她满脸期待地等待小伙伴的评价。

阿格里凝视着她这副模样,却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她解下纱布,露出的一定是双亮晶晶的眼睛。

然后还会用叫人看着都会心里发软的眼神瞅着他。

他慢吞吞地抬眸看向那幅画,说实话,线条错落不平,有很多地方都画出了框外,只能很勉强认得出是一簇小花。

昧着良心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个“√”,小姑娘很欢喜,可他却遭了殃。

因为下一秒,她抬起染上色彩而有些脏的小手,说出自己的请求:“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你能不能让我摸一摸脸,说不定我还能把你的样子画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直接给她画了个大大的“x”,默默退回刚才的座位上。

谁也看不清他的耳畔悄然弥漫出一抹薄红。

原渔扁着嘴,不甘心地把手缩了回来。

……

阿格里以为原渔和他一样都基本上算是没了父母,也没有朋友这般凄凄惨惨,所以才在遇到他之后,如此热切地凑到他的身边,以一己之力让他住院这段时间变得过分热闹。

所以他从未特意去问她这方面的事情,她也没心没肺地一直没有提起这些。

可直到某天夜里,当她继续缠着他陪自己去外面大厅里“看”完电视,还不断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电视里的内容之后,回到病房里,两人刚互道晚安,她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原渔手忙脚乱地朝着声源位置摸去,拿到电话后却不小心按到外放,她父母的声音断续地从电话里传来。

只是简单地说明他们俩现在还在国外某个信号不好的地方进行考察,再询问了两句她最近在医院的情况,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阿格里估计这通电话全程用时不到两分钟。

他迟疑着下床穿上拖鞋,无声走到原渔的身边,却见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双臂里,瘦削得快要见骨的肩膀微微抽动着,像是在哭泣。

见到这副情形,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没有在哭,”小姑娘这时候却抬起头,脸颊红扑扑的,“要是流眼泪的话,眼睛会很痛的。”

阿格里只能沉默地陪她坐着,就这样过了许久,她突然出声:“阿洛,你想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呀?”

一个小小的“x”落在她的手背上。

原渔弯着唇,也没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机器猫吗?”

他下意识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这段时间里她用手机不断播放各种类型的动画片,她负责听,他负责陪她看,就差没把剧情都记熟了。

“机器猫的口袋有好多好多道具,你知道我最想拥有哪一个吗,”她自问自答着,“是任意门。”

“如果有了它的话,就能随时随地见到爸爸妈妈了。”小姑娘嗓音低了下去。

阿格里知道她在想自己的父母,尽管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却还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察觉到小伙伴的友善,她又强调般补充一句:“当然,有了任意门之后,我也能随时去找你玩啦~”

他的手顿住了:还好她只是在幻想,他可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陷入随时会被她突然出现然后吵闹的困扰里。

不过这个夜晚,他也知道了她现在只是来外婆家度过暑假,等恢复后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回家,所以她的朋友也未能过来探望她,让她孤零零呆在这里。

在这个时候难得遇上年纪相仿的小伙伴,自然格外欣喜与热切。

她也很害怕自己从此会看不见,她很喜欢这个世界上一切明艳的色彩,希望以后能用什么工具去勾勒描绘出来,保留住这些色彩与美好的画面。

若是眼睛无法视物的话,这样的愿望大概要彻底落空。

她不后悔,却还是很害怕。

阿格里在想,若是能把她带回自己那个世界里,他会努力研习治疗魔法,帮她把眼睛治好。

让她从此以后不需要一直面对漆黑,只能用指腹一遍遍去描摹想象着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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