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边大夫

“小子,就知道你会说话。”刘大娘走到绸缎前面,“小川啊,过来看看相中哪种料子?这里有南方杭州的锦缎,蜀中的蜀锦,葛麻布,棉缎。”

郁栖川走过来,随后目光看向边歌:“我听她的。”

边歌起身走过来左手搭在郁栖川的肩膀上笑嘻嘻介绍道:“锦缎和蜀锦都是南方的,料子薄,散热快,但是价格昂贵,而且容易坏,还不好修补,没穿几年就会破烂不堪。棉锻中规中矩,仲夏会闷热,容易长痦子。葛麻布料子虽然硬一点,但非常耐磨,旧穿不坏。而且这料子的比较透气,夏天也算比较凉快。”

刘大娘趁机给了他一个白眼:“边大夫,可真是眼光毒辣。我就知道从你边大夫手中挣不到什么钱。”

郁栖川点点头:“你帮我选。”

“那我就不推辞了。”边歌给他拿了一捆浅蓝色葛麻布料和一捆白色葛麻布料,“这两个比较合适。刘大娘,用这两个料子给他做两身衣裳,钱我付。”

刘大娘接过料子:“真没想到我刘大娘有一天还能看到你给别人付钱?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得,收你八十文钱。”

郁栖川听到八十文钱,心下诧异:区区葛麻布,竟如此贵?见边歌正要掏钱,郁栖川伸手拦住了他:“要不,我还是穿你旧衣裳就是了。”

“不用。说送你就送你。”边歌倒了八十文钱在桌面,“刘大娘,你数数?”

刘大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儿,她两个两个地数铜钱,末了确定是八十个,抚掌大笑:“边大夫,过三日来取便是。”

“好好做啊,刘大娘。”两人走出裁缝铺。

郁栖川问他:“你不是说要用那些钱修屋顶和修园子吗?”

“还早着呢!屋顶和园子可以慢慢修,急不来的。”边歌走回杏林堂,等郁栖川进来之后,他才把店铺的门板装上。

“你为何不走?”

“我承诺过只要你救了我的命,我就当你奴隶,我不会食言的。当初我在扶摇山下躺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人来救我。我特别特别害怕……”郁栖川伸手进怀里,把狼牙摸出来,然后郑重地交到边歌的手中。

“在你之前,还有一个人发现了受伤的我,但他没有救我,还抢走了我的戒指,临走的时候踹了我一脚。”

边歌听到他说起这件事,心虚得很,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不要赶我走,我全听你的,绝不会骗你。”郁栖川握着她的手乞求道。

边歌看着他的眼睛,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想起自己早先做的事,确实有点狠了!“留下吧。”

边歌找了张破席子让郁栖川睡地上,被子枕头也都找了一套旧的给他,自己睡在榻上。

郁栖川躺在地上想了想开口:“公子?”

“什么事?”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边歌侧过身,左手支起脑袋斜卧着。

郁栖川从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双手奉上。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边歌摸了摸包袱,里面像是铜钱,他赶紧打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袋铜钱,沉甸甸的,粗略看去应该有一千多枚。“你去哪儿弄来的?”

郁栖川低着头:“我当了娘亲给我的玉佩。”

“什么时候?今天下午是吗?”边歌立即追问,要是他的玉佩泄露了身份,那可就糟了!

郁栖川点点头。

“在哪里当的?”

“城东的当铺。”

边歌赶紧扎起钱袋子:“明日一早跟我去赎回来。”

郁栖川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不是缺钱吗?”

“我是缺钱,但是你的玉佩万一泄露你的行踪怎么办?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郁栖川一听,确实有点道理,他当玉佩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在柔然那边你的玉佩有人见过吗?”

郁栖川点点头。

边歌听了仰面躺下,自己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个小子还有一枚玉佩,还把它给当了!她要是真的缺钱,早就不要命地当了四枚戒指。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边歌连早饭也不吃了,直接拉着郁栖川去当铺把玉佩赎回来。城东的白记当铺老板是个瘸腿的中年女人,叫白三娘,她早年的时候受边歌的娘亲诸多救助,所以两家虽然相隔甚远,她也非常热情。

“边大夫,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的小店?”白三娘坐在柜台后笑着问道。

“白姐,昨个儿我的小伙计不懂事,当了一块玉佩,你看能不能赎回来?”边歌问。

“当然可以,钱带来了吗?”白三娘没有什么责怪的语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跟在边歌背后的年轻人,“他就是你杏林堂新来的伙计?”

“对啊。”

“边大夫,你是不是对人家太苛刻了?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来当这么珍贵的玉佩。”白三娘拿钥匙打开一口楠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枚青色的比翼连枝玉佩,下面缀着一束白色流苏,华美异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物什。

“我可没有。”

白三娘把玉佩郑重地交到边歌手中,随后低声在边歌的叮嘱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玉佩,只有皇亲国戚才有的,你可要悠着点,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容易招惹祸患。”随后才拿过钱袋,连数都不数,直接扔到钱柜子里。

郁栖川在一旁看着,知道白三娘对边歌很放心,反而对自己很不放心。

“别忘了白姐的叮嘱,小心点。”白三娘爽朗笑道。

“知道了,白姐,我会的。”边歌笑嘻嘻道,“白姐,腰还疼不?要不要我下次给你捎点儿药过来?”

“跌打药吗?”

“都行,我整打算下个月初上山一趟,再采点药。”

“哪敢情好!等你做好了,我派小厮去取就好,用不着亲自过来。”白三娘说着,又瞥了一眼站在边歌背后的郁栖川,不得不再继续叮嘱,“别怪白姐啰嗦啊,人长得越美,心可能越黑!白姐是念在你娘亲当年与我有恩,所以我才多啰嗦几句。”

“我知道,白姐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什么事的。”边歌想了想,忽然又问,“白姐,昨日当玉佩的时候只有你见到这枚玉佩吗?”

“是啊,从接手到放箱子里,都是我一个人。你放心,没有人经手这枚玉佩,也不会有人调包的!”白三娘以为边歌怀疑这枚玉佩被人调了包,赶紧多加解释。

17

“多谢白姐,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端午白姐准备包粽子,到时候送你一点!”白三娘朝他们的背影说道。

“好,谢谢白姐。”

两人出了白记当铺,边歌将玉佩直接塞到郁栖川的手中,反复叮嘱:“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乱去当东西。”

郁栖川只是点头答应。两人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路边有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围满了小孩。摊主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正佝偻着背做糖人。架子上插着五六个已经做好的糖人,有花、树、熊、老虎、月老……

他想起在草原上娘亲给他讲过中原的好吃的东西,其中就有糖人,娘亲说这种东西甜甜的,用糖油做成,还有一种焦糖味。

他不由得站在摊前多看了几眼,孩子们指着糖人一人拿走了一个。

边歌凑过来:“怎么?你想吃?”

郁栖川点点头:“我娘亲跟我说过糖人。”

边歌抬手从怀里摸出一文钱:“老伯,来一个糖人。”

老伯接过钱:“你们要现做的还是已经做好的?”

“不用麻烦,我随便一个就可以了。”郁栖川想省一点麻烦,直接吃现成的就行了。

边歌拦住他,继续问老伯:“现做的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边歌笑了笑:“做一匹狼,要对月长啸的那种!”

“好,两位请稍等。”

郁栖川转头惊讶地看着边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人随人年纪大,眼睛也不行,但几十年的经验在那里摆着,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将热好的糖油浇灌在板面上,糖油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棕褐色的轨迹。一眨眼的功夫,一匹对月长啸的狼就做好了。

“好了,两位。”老伯举起糖人。郁栖川惊讶地看着老人手中栩栩如生的狼,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接啊,愣着干什么?”边歌看他发呆,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郁栖川这才回过神来,接过糖人,他没有着急着吃,而是看,再放到鼻子前嗅嗅,真的是甜甜的,还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干什么?这东西要吃了才知道什么味道。你光用鼻子闻是闻不出来的。”边歌看他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谁知道下一秒郁栖川把糖人送到他面前:“你先吃。”

“你怕有毒吗?”边歌问。

“不是,你是主人,你先吃。”郁栖川真诚至极,眼神澄澈,不带一丝杂质。

边歌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咸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当年娘亲给他买糖人,她可是自己自顾自地吃了,从来没有考虑过娘亲吃不吃。霎时间,她鼻子有些发酸,但还是尽量克制住了,张口咬了一点。

“嗯,味道比我小时候吃的差一点,我消失吃的也是老伯做的,可能他年纪大了手艺退步了。”边歌咬完之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郁栖川心满意足地跟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手中的糖人,心里却比舌头感觉更甜。

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这条路不是回杏林堂的路,但他没有开口,只是跟着边歌一直往前走。边歌带着他来到张大爷的清风酒坊。

里面座无虚席,平日里的熟客都习惯到此地来喝酒,席间还有几个守城的士兵,趁着换班的时间赶紧来张大爷家喝点小酒解解馋。

“张大爷,来一坛上次的竹叶酒。”边歌举着受伤的右手招呼柜台后面的张大爷。

“哦,来了。一坛竹叶青,五文钱。”张大爷从墙角抱了一坛竹叶酒,慢悠悠地走过来,放在柜台面上。

“边大夫!是你啊!”张大爷走近了才看清来人是边歌,“好久没见你来了,是端午到了吧。”

“张大爷还真是懂我。端午快到了,预备点酒过节呢!”边歌从怀里摸出五文钱放在柜台上。

张大爷推回去:“边大夫,我不收你的钱,这坛酒送给你。”

“这怎么行呢?我开医馆治病救人,也收钱啊。您一老大爷开酒馆,我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能白拿您的酒呢?您就收下这些钱吧。”

张大爷眼中充满了落寞:“当年我在战场九死一生,要不是你及时来照顾我家中即将生育的妻子,我实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光景。”

“过去的事就别说了,向前看,好生将养,您还能活个几十年呢!”边歌放下钱。

“说来也怪,边大夫,我年轻时争强好胜,想挣更多的钱,想在战场上杀敌出人头地,现在却没有这些想法了。反而庆幸自己成了废人,一辈子在这座小城平平安安的。”

“此一时,彼一时。张大爷,不用想太多,活一日,酒一碗,是占了阎王爷的大便宜。总好过一些妻妾成群,金银成堆,自己却无福消受来的好。”边歌抬手叫郁栖川拿好酒。

“还是边大夫说的在理。”张大爷指着她的手,“边大夫,你的手怎么了?”

“哦,前几天处理一个伤员,不小心划伤了,不碍事的,差不多快好了。”边歌离开清风酒坊。说起了张大爷过去的事情。张大爷年轻的时候可是有大志向的,整条街就属他的兵龄最长,足有二十多年。他算是上天眷顾的一种人,每次上战场都只是负伤而已,没有丢掉性命。

他的妻子张氏在家待产,接近临盆那天出现了难产,街坊邻里找到我,我当时也是个没经验的年轻大夫,但当时他们也找不到大夫,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当时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保她母子平安。”

“公子,很厉害。”

“恐怕也是她命不该绝吧。她的孩子很机灵,嘴也甜,一有空,就会拿他家的酒来跟我一起喝。喊我边哥哥,还说要跟着我学医,治病救人……”边歌回忆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郁栖川在旁边听着,但是每次路过清风酒坊都只有张大爷和张氏在哪里忙碌,并没有看见他们的儿子。“后来呢?”

“后来,他儿子也上战场了,没有再回来。”

“对不起。”郁栖川抱着酒坛子。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说远的,单就是城外,也是每天都有人死,有时候一死还是一大片。如果每死一个人就要流一滴泪,哪有这么多眼泪来流。”边歌平静地说道,但是他语气里流露的悲伤却掩饰不了。

回到杏林堂,日光正灿烂,门外的大街热得像火炉一样,草屋顶上漏下好几束日光。

郁栖川抬头看着破烂不堪的屋顶:“公子,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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