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想起买鸭肉?可不便宜……”付惜音闻声过来,嘴上嫌贵,眼中却明晃晃淌着对烤鸭的期盼。
下一刻,她便瞧见一大桶鸭血。
“噫——”
看娘龇牙咧嘴地往后退,姜宝珠笑了:“鸭肉也有。”
说着她打开另一只木桶。
唔,勉强也能算作鸭肉吧:鸭肠,鸭肝,鸭肫,还有几幅鸭骨架。
这般组合起来,姜明远看明白了:“这是要熬鸭羹?哦——鸭血羹!”
“正是。”姜宝珠点头,“女儿要做鸭血索粉羹。”
——正是后世鼎鼎大名的鸭血粉丝汤。
付惜音“嘶”出一声:“你那双玉角儿卖得正好,不接着做了?”
“都做。”姜宝珠解释,“鸭血羹搭着角儿卖正好——有食有饮,相辅相成!”
姜明远捋了把胡须,顾虑道:“这鸭血羹熬起来可费功夫,熬不好了还满是腥气……”
姜宝珠只笑笑。这还是头一回,爹娘没积极捧场。显而易见,他们并不喜欢内脏下水这类食物。
她盖回鸭血桶盖:“爹爹猜猜女儿花了多少钱?”
“杂脏不贵,那肚肺羹多卖五文钱一碗。”姜明远沉吟了下,食指中指一点鸭血桶,“约莫……五十文?”
“六十文。”姜宝珠答。
付惜音“哎呀”出一声:“珠姐儿,你莫不是糟了诓骗?”
姜宝珠拍拍桶盖,眉尖得意一翘:“两桶合计。”
姜明远一惊,连忙探头看装杂脏那只桶——那鸭架上面还挂着厚肉。
“这全部事件……只六十文?!”
姜宝珠咧嘴一笑。
也不是一开始便如此便宜的。
这些天与厨艺日益增长的,还有她杀价时的脸皮。
那日走进鸡鸭行,屠家忙着操刀抹鸡脖子,姜宝珠也连忙挥起斩价刀:
八文一副的鸭架,她一口气要三幅,鸭肠鸭肫的,多少能搭些吧?
那屠家也算大气,大手一挥,送你送你!
他说送,送的是三只鸭自带的肠肫,可姜宝珠说的“搭”是三份——一份鸭肫有十枚,售价十文。
那屠家听罢瞪大眼:“小娘子,你这杀价的刀,可比我杀鸡的刀还霸道哩!”
姜宝珠压根没指望人家能一下应她,接着道:若再买三份鸭肫鸭肝,搭上两份鸭肠,总不过分吧——鸭肠可便宜许多哩!
见人唉声叹气地点了头,她又清清嗓子:这鸭血淌地上也是白淌,不如也一道搭与我……
屠家都给气笑了:“小娘子哎,索性我媳妇儿,老娘,连同吃奶的娃都一并搭与你罢!”
姜宝珠一拍巴掌:“未尝不可啊!”
“我做的饭可香哩,保管叫你全家吃得赞不绝口!只是……你们食量如何?若吃得太多,我怕是养不起……”
“……”
屠家瞪着她猛吸一口气,竟轰隆隆笑出声来。
而后又是好一番拉扯。在姜宝珠“来日定买鸭腿整鸡”的大饼攻势下,这两桶鸭货,终以六十文的价格拿下……
“这鸭血羹不同于煎角儿,无需一个一个包。加料熬制,一锅即出,便易得很!”
姜宝珠随即道出自己选品的关键:“这两桶杂脏少说能做八十碗血羹,若一碗若卖八文,爹娘算算,净赚多少啊?”
姜明远与付惜音一怔,随后谁也不嫌血气腥了,连搬带拿地将两桶鸭下水送进灶房。
上辈子她做过不止一次鸭血粉丝汤。没有暖气的深冬寒夜,完成拍摄关掉镜头,煮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一口下去——啊,魂儿都暖起来了。
那时用的鸭血是超市里买的,如今得自己煮了。
“还好,尚未凝块。”姜宝珠观察着鸭血桶,又抄起手边的擀面杖猛然一搅——
“呕——”
她抬头,瞧见被熏着的爹娘夺门而出。
而琦姐儿宛如无畏的逆行者,正披着晨光,坚定地踏进灶房来。
近了,姜宝珠才发现她鼻孔里塞着绢丝,不由失笑。
姜宝琦也抿笑了下:“三姐姐,这血物……如何打理啊?”
“我来便好。”姜宝珠道,又一指地上另一桶,“琦姐儿帮忙捡一捡鸭肫鸭肝吧,筋膜血油全摘干净,费功夫着呢。”
“好。”
姐俩各干各活,姜老爹的声音在灶房门后响起——带着赧然与歉意的:
“珠儿,你可还需配菜?爹爹去买。”
姜宝珠瞟了眼灶台上的豆腐:“已备齐活啦。”
促狭一笑,她又扬声:“爹爹阿娘等着吃血羹便好!”
“……”
无人应答。
姐妹俩对视一眼,嗤地笑出来。
乐完继续干活。
桶里的鸭血可以等凝固后直接下水煮,可那样的话腥气会比较重,煮出来的血块也有泡有坑,不太美观。拿上台面卖的东西,还是要做得细致些。
姜宝珠翻出家里最大的两只木盆,水加半盆,再加盐,最后再放点食用油进去——别小看这点油,煮出来的血块会光滑平整许多。
翻出过筛用的竹篓子,又加了层棉纱布,她唤来妹妹帮忙,将桶里的鸭血过筛倒进大盆里——幸而筛了这么一下,否则晚上可有食客要吃鸭毛了。
加了盐的血凝固很快,静放片刻后,姜宝珠抄起菜刀,将盆里凝固的鸭血切豆腐一样划成一块一块的。
两孔灶眼都架上锅,盆中的血块冷水下锅,小火煮,煮的时候水最好全程都不要沸,这样煮熟的鸭血才会细腻嫩滑。
成品出锅,姜宝珠十分满意——嫩豆腐似的血块,没一点科技与狠活。
她刚才兑血时倒了差不多两倍水,等于一桶鸭血出了两桶血块,成本比设想的又降了点!
晚上要卖的切成拇指大的小块,其余不用的放泡盐水里保存。
那厢,琦姐儿也将鸭肫鸭肝清理干净了。
只剩鸭肠。
姜宝珠翻出碱面,哗啦啦倒了小半罐到鸭肠堆里。
碱面跟鸭肠使劲揉吧揉吧,清水再过一遍,鸭肠基本也干净了。
姜宝琦在一旁很快看明白,姐姐再放第二遍碱面时,她伸手把活接了过来。
小姑娘鼻孔里的绢丝早拿掉了,并非是久闻不知臭,而是血啊肠啊经姐姐这么一处理,真的没什么异味了……
一手抓俩鸭脖子,姜宝珠将鸭架拎出来洗干净,开始熬汤。
冷水下锅放葱姜,她拿出香料盒,添了点桂皮,陈皮和茴香进去。犹豫片刻,又抠抠搜搜加了两粒白芷和丁香。
——蛮贵的嘞!都是从药铺买来的,丁香还是“进口”的呢。
撇掉浮沫,火烧开转小,再煮半个时辰——这个过程便是吊高汤了。
吊汤的功夫,正好将其余食材都备好:加姜片和食盐,鸭杂下水煮熟。
鸭胗鸭肝煮两分钟,鸭肠烫三十秒就足够。出锅的鸭肠再过下冷水,口感特别脆。
绿豆粉不用煮,冷水里泡开,食客下锅滚一会儿就熟——哦,她还得去买个笊篱,就上回吃米线时见那婶子用的……
最后,姜宝珠拿过灶台上的豆腐——这是从对门王婆那儿买的,正儿八经的卤水老豆腐。
豆腐切小块,锅里下油——得亏阿娘没瞧着,否则这用油量她得心疼得直嘶气。
油温三成热时下锅,小火炸到豆腐块像小面包一样蓬起来,四面焦黄。
出锅后,姜宝珠吸溜着气,捻起一块烫手的豆腐撕开——蜂窝似的内部看起来跟豆泡一样。
她又将小块扔进口中——嗯,吃起来也跟豆泡一样!
炸豆泡一次就成功,那以后,她是不是可以开发下夜宵摊?比如闻着臭吃着香的那味名小吃……
甩甩脑袋收回贪心的思绪,姜宝珠揭开汤锅盖。
一股热气糅杂浓郁鲜香扑面而来。
雾气散去,一大锅奶白的老鸭汤咕嘟得正欢。
“好香啊!”姜宝琦在锅边小声赞道。
姜宝珠朝妹妹眨眨眼:“琦姐儿吃头份儿!”
她取出一只碗,碗底放盐,再加一撮自己配的“十三香”,一大勺高汤浇下去冲开。
第一位加入汤碗的食材是煮熟的粉丝。琦姐儿随爹娘不食血物,姜宝珠就没给放鸭血块,鸭肠鸭肝鸭肫码进去,再多放两块豆腐泡。
最后再撒一把香菜碎和蒜苗——论增香体味,蒜苗比葱花更胜一筹。
连筷子带碗递给琦姐儿时,姜宝珠瞧了眼外面的日头。
这鸭血粉丝汤加上煮血块洗鸭肠的时间,才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比煎角儿省事儿太多了啊!
听见吸溜吸溜嘬粉声,姜宝珠问:“如何?咸淡可需增减?”
没人回答她,嘬粉声也停了。
姜宝珠抬眸,看见琦姐儿端着碗走到灶旁,舀了一大勺鸭血块放碗里。
扭头对上姐姐讶异的眼,她还有点不好意思:“这……鸭血索粉羹,怎能少了鸭血——哦,不是说旁的杂脏不好吃!”
为佐证似的,她又挟起一大筷子鸭脏送嘴里,口齿不清的:“鸭肠……垂垂的!”
“还有这炸豆腐,吸饱羹汁——呜!”
看妹妹被爆汁的豆泡烫到舌头,姜宝珠笑了。
怪不得好些人爱看小孩吃饭呢,如此憨态可掬,谁不乐意看。
琦姐儿也只有吃到好吃的,才会像个小孩子……
“慢些吃,多着呢——”忽而想到什么,姜宝珠转回灶台。
炸豆腐剩下的油收回碗中,锅里只剩个底儿。方才鸭架上剥下来的鸭皮鸭肉下进去,小火慢慢煸出鸭油来。
茱萸碎,花椒粉,盐,芝麻粒,红曲米混和装碗,滚热的鸭油浇给——
“滋啦——”
姜宝珠深深嗅了下这熟悉的香气,口齿生津。
茱萸烘过,再加红曲米调色,不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与后世的辣椒油有七八分像了。
满室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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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兔,你闻——”杜琮轻勒缰绳,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
牵马的厮儿也停下脚,抻着脖子使劲嗅了嗅:“哥儿,这桂花开得比往年早呐。”
话音刚落,他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哪来花儿不花儿的,我是叫你闻这灶间香。”杜琮猛吸空气,用力到头上的芍药都在颤,“有人在下灶——熬羹!”
“……”
润兔打量周遭旧巷民房:“这……并无酒楼食肆啊。”
杜琮啧啧两声,指头晃了晃:“你这厮儿不懂,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美味常从民~间~来!”
润兔撇撇嘴,极小声:“甚么常言道,后半句是哥儿瞎编的……”
“没一点腥味膻气,绝非鱼羊做羹,想是鸡鸭禽类——还是今儿天没亮新宰的。”
杜琮没听见小厮吐槽,完全沉浸在飘飘香味中:“这鸡鸭囫囵个儿下锅,文火慢熬,定能熬出一锅奶白浓羹来!”
他说罢翻身下马。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面容俊俏,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被富贵豢养的慵懒骄纵,倒也称得上一句“纨绔风流”。
唯一不够倜傥的便是那鼓出来的肚子,单看紧绷的抱肚腰带,便知多少鲜香麻辣尽在其中。
“若只是肉香也罢,可这香味层层叠叠,奇异极了,绝非寻常汤羹能有。”杜琮猛地一甩扇骨,“不成,我得去寻清楚,看这羹里到底放了甚么这般香!”
他扭头吩咐另外一厮儿:“羊舌,你先牵糍糕回府。与母亲说我不回去用昼食了。”
名唤羊舌的小厮哭丧着脸牵过马:“哥儿,今日表姑娘来府,这家宴您不去,大姐儿定会动怒的……”
杜琮早阔步走远了。
“哥儿,二哥儿——”润兔招呼着随从家仆,忙不迭跟上去,一边哀叫,“哥儿啊,咱能寻个体面些的法子么……”
哪有狗儿似地追着味,一路寻到人家家里头的啊……
行至巷深处,杜琮心头一喜——这香味愈发浓郁不说,更添一股辛香油气!
站定在一户敞着大门的院落前,他一眼瞧见新开的商窗。
嘿,巧了不是,竟是户卖吃食的!
系围裙的妇人走出来,杜琮叉手一礼:“冒昧,您这羹闻着奇香无比,敢问是甚么羹?”
方婶子微怔,扭头看了眼自家灶房:“我这是卤货。方才倒是用羹开过老卤……”
竟是卤货吗?
杜琮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怪不得会有辛香油气呢。
他又道:“可是还未开张?能否先卖些与我,价钱嘛……好说。”
方婶子眼睛都亮了。
她方才在院子里一眼就瞧见这哥儿腰间悬的那块羊脂玉,本以为是哪家公子哥儿迷了路,不想是财神爷到了啊!
“使得使得!”方婶子喜不自胜道,“衙内真识货,我这可是家传卤子,滋味没得说!”
她嗓门越拔越高,巴不得叫街坊四邻都听到,尤其那隔壁姜家姐儿,合该来瞧瞧嘛——她还没开张便有人寻着味追上门了,不比在桥头撑摊叫卖强!
方婶子喜滋滋去捞卤货,走两步又复返:“今日还未备打包提盒,衙内若不嫌弃……院中请坐?”
“不叨扰。”杜琮朝身后勾勾手。
润兔会意,也朝身后一挥手。
两名随从立刻变戏法似地从背上拿出折叠凳案,殷勤地摆在自家哥儿身侧。
“趁热用才不失滋味。”杜琮大喇喇落座,“我在此处静候卤货上桌!”
杜某:家人们,你们觉得我能吃上香香饭么[狗头]
↑这位不是男主,作者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主比男配123还晚出场[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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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鸭血粉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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