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克伦维尔湖畔再会

等林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上了回镇的末班火车。窗外天空阴沉,被厚重的帷幔掩盖了一切光芒。

玻璃映出林特的神情,惊慌,愤怒,带着一点忧郁。为政府工作,维持人的军队工作,为害死父母的罪魁祸首工作,那是林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阴影,任何人从未涉足的禁忌。

林特?克雷索恩,出生在战前的合约国。克雷索恩家族的祖先,曾是16世纪,享誉盛名的医学家(虽然当时还没有这个医学家说法),在首都拥有封地。虽说现已没有当时的辉煌,但林特?克雷索恩幼时的生活还是十分富足优渥。他继承了克雷索恩家族卓越的医学天赋和母亲劳恩斯夫人美丽的容貌,这使得他树敌颇多,因为他总能轻易夺取大部分人的关注。

1901年,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重重摔下云端,粉身碎骨。那一年,合约国与联盟国的战争爆发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林特的父亲布雷森?克雷索恩,作为合约国首都医院的医生,被胁迫跟随中线的军队一起行军,做一名随时会掉脑袋的军医。瓦尔登堡的战役合约国损失惨重,数万精兵就此折损。

而在军队休整时,布雷森先生在众人惊异又愤怒的眼神中,从战场背回一个负伤的联盟国士兵。

“杀死那个士兵,他是敌军,他是应该下地狱的,联盟国的士兵!快杀死他!”那些人叫道。

“把他的肠子挖出来!”另一些人喊道。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把他的血放干!”更多的人嚷道。

“医生无国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布雷森医生治好了士兵,并让他加入了我中线军队,甚至亲自去向当时的元帅报告这一情况,让人瞠目结舌。

“布雷森一定是疯了,他是不是叛徒?”有些人这么问。

虽说如此,此举让他赢得了很高的威望。“杰出的医生布雷森,高尚的医生布雷森”登上了战地报纸的头条。

可是容易转瞬即逝,在瓦尔登堡战役不久后,一封秘密信件被送入了元帅的帐篷。不多时,布雷森?克雷索恩被安上叛国的罪名处以枪决。既可悲又可笑,行刑前那个士兵还在指挥官的办公室里喝茶,听着表彰。

“无耻的小偷,布雷森是个间谍,他是个背叛国家的罪人!”一些人照着官方的通告念道。

“他不值得可怜,他是个叛徒,他是个卑鄙的杀人犯!”更多的人说着。

战争仍在继续,布雷森的妻子劳恩斯夫人带着小林特?布雷索恩,逃向了联盟国的边境,隐藏在格尔利兹堡。小林特目睹了这一切,一切破碎的,一切逝去的。

铁似的战火,烙印在林特的每一寸肌肤上,有下丑陋的,铭记终身的印记。他的屠刀将林特的每一寸骨血,每一寸血肉细细的剁碎,炙烤在滚烫的铁板之上。

它是一个可怕的怪物,时间是他低眉垂目的奴仆。那是一个慷慨的时代,他给予世人最纯净的土地,让那些尝尽智慧树上苹果的灵魂,一个远洋的地方;那是一个饥饿的时代,他打翻世人的幻想,让那些赤身的人暴露在钢铁巨兽的口腹之下;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他们在炽阳的膝下歌舞,抒发躯体下魔鬼的低吟;那是一个瘦削的时代,被禁锢在教堂下山羊的血,从垂泪的神像眼里淌下。人们高呼着神的显灵,嘶吼着未完成的颂歌。

那个时代很小,容不下一个士兵,容不下一位医生。那个时代残忍,让林特不得不面临残酷的现实,对待被撕开的血肉。

隔天,小镇的人们都在小声用严肃的讨论从老艾达酒馆叮叮当当的收音机里听来的消息:政府把那场突袭看上了头条,极力的宣扬自己是多么有作为。甚至连孩子们也听说了此事,就像是把石子投向坐满青蛙的池塘,他们炸开了锅。

“我就说要发生点什么,我当时听到的那声音就是开战的象征!”克里维头上扎着绷带,冲着其他孩子们说道。

“好了,克里维,你小点声,别被你妈妈听到了,要不又该说你了。”一个小女孩说道。

“我可不想再背着你跑到林特医生的房子前面了,你怎么这么重?你最好小心点。”另一个高个男孩不满的嘟囔。

“嘿,你们这群胆小鬼,你们怕什么,打起来才好玩呢,我长大了,也要当个军官,这样你们都得听我的话。”克里维端坐在树边的石头上,瞧他那得意劲,好像坐在王宫的宝座上一样。

“嘁,白痴大王…”另一个小孩低声说了一句。

“白痴大王,白痴大王!”一众孩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住嘴,我要把你们送进大牢里边!对了,怎么不见阿尔伯特那家伙?”克里未挥舞着手里的石子,孩子们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林特躺在克伦维尔湖畔的草地上,那是他最喜欢的消遣。湖面宽阔,深邃,而绵长,被明瓦的天空染成湛蓝色,像孩子们玩的玻璃珠。他手指张开,半眯着眼,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里那般。深秋午后的阳光明而不灼,透过指尖,倾泻在他脸上。偶有水鸟盘旋在湖面,那不是林特所熟悉的天鹅,他们已在两周前与林特分别。不过林特喜欢看那些鸟,看他们的翅尖划过水面,挑起打着旋的水珠。

被风拂过的一切都透着湖的甜,从卵石到水草,从鸟的彩羽到林特的发梢。于是那水面全都晃动起来,激昂起来,欢腾起来,水花被捧起又摔碎,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那鸟又和着水的旋律,振翅翱翔,落于云端,坠如闪烁如玻璃般的湖面。

林特沉醉在这湖水里,于是风吹的更烈了,他似乎能感受到风的叹息,风的低吟,一切又归于平静,林特沉沉的睡去。

他就这么陷草的漩涡里,直到被一位不速之客吵醒。我们的客人穿着尼绒质的棕色风衣,没有系搭扣,露出里边的白色衬衣,很休闲的装扮,和林特第一次见他时完全不同。

“下午好,林特医生,我想我并没有打扰您的小憩吧?”安德鲁站在林特面前,背对着光,投下一片阴影。

“哦…是您,少校,怎么是你?您怎么会在这里?”林特猛地站起,抖抖身上的杂草,半眯着眼,狐疑的盯着安德鲁。他对此人并无好感。

“我对两天前的那次不愉快的会面感到非常抱歉,麦金地先生在您走后向我严肃的指出了这一点。我此番前来正是专为此事道歉的。”安德鲁微微鞠躬,声音诚恳。

“您说笑了,像您这样的军官,又能对我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到什么歉呢?而且,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林特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他望向湖面,那几只水鸟已不见踪迹。

“是那位名叫阿尔伯特的孩子,显然他比麦金地医生更熟悉您。并且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安德鲁答到,看着林特的侧颜。

“噢你说他啊…我与那孩子挺亲近的,我带他来过这。”林特依旧没有直视安德鲁。

“对了,还有您上次让我刊报的事,我尽力试了,虽说政府还是隐藏了一些细节,可是您知道,那些腐朽的木头是惯会写通告的,他们隐瞒了一些事情,这实在没有办法。”安德鲁的黧黑的发丝在风中飘荡。

“惯用的手段,我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林特终于转向安德鲁,望着他浅蓝色的眼睛“这么看来,你也对政府不满意?我以为你们这些人都跟政府那群傻瓜一样。还是说政府给你们的优待不够?”

“瞧瞧那湖吧,医生。政府官员的脑子就像那平静的湖面一样毫无波澜。况且我效忠于联盟国,不是为政府做事的。我不是很喜欢现任总统的一些做法,比如,战争。”安德鲁讥讽的说道。

“这话从您这位长官嘴里说出来可真动听。这挺少见的,看来你与其他人不同,这些贵族指望着战争大发国难财。”林特说道。

“这么说,您原谅我了吗?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或许吧…”林特半躺在草地上,衣领敞开,让风肆意的吻着面庞“少校?”他缓缓吐出最后两个音节,语音上挑。

“不过你为什么厌恶政府呢?明明您是个军官?”林特抬头看向安德鲁“如果这冒犯到您的话…”

“因为我的父亲,”安德鲁轻声说道,看向湖面“我的父亲在上次大战中去世了,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后来被将军收养了,我与他家交好。”

“抱歉。”瓦特突然惶恐起来,说道。

“没关系,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保留了父亲的军衔。我是军人,应该对我父亲的牺牲感到自豪。他们都对我这么说。可是我不能理解,我怨恨政府的不作为,乱作为。”

林特十分同情安德鲁,或许有着相似的经历吧,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怜悯的向安德鲁伸出手“您不必为此困惑,您瞧,您的蓝眼睛很漂亮,跟湖水一个颜色,或许里面还有鱼呢。”

安德鲁绽开了一个笑容,他回握着林特的手“那就送给这儿的孩子们吧!”

如果让我们拉远视角,正巧会看到这样一幅定格的风景:一切在逆光中,成了剪影;底片是蓝上面印着安德鲁,林特和天蓝的克伦维尔湖水。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