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有小厮来报,贾存周来请薛策。
原来贾存周一早得知薛家进京,正欲写信请薛希文一家同住,这边听小厮来报,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先到了贾府。
王娥见女眷尤多,又度林潇儿与贾府三春都是未出闺阁的姑娘,不方便见外男,便遣人带薛策先到贾存周处瞧瞧。
贾存周笑道:“外甥生得眉目清秀,器宇轩昂,日后定成大器。今年贵庚多少?所读何书?”
薛策答道:“小甥今年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九经业已读完,现读《老》、《庄》子书之类。”
贾存周点头笑道:“甥女……你妹妹为何不来?”
薛策微微吃了一惊,立即道:“我妹妹,原是不方便……”
他先前打听过林潇儿进府里的事,贾存周对她避而不见,那些小厮们说是避嫌。
贾存周笑道:“不妨事,亲戚家的,连一面也不见,没有这个道理,倒不像样子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见。”
薛策心里一阵狐疑,心里暗道:“莫非林妹妹不算亲戚么?”面上却笑道:“不知她修了哪世的福气,老太太、太太喜她,把她留下了。”
贾存周笑道:“大概玦儿也在那里,我素日隐隐有耳闻甥女的才名,就连晏老先生也是经常夸,倒想见识一番。”
薛策忙陪笑道:“妹妹不过虚名罢了,哪里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听薛策这么一说,贾存周只得罢了,薛策稍坐了坐,便去拜见贾恩侯了。
哪知路上遇见了贾玦。
贾玦笑道:“大老爷不在,薛大哥不用去了。”
见薛策要走,贾玦笑道:“今日有几位公子莅临贾府,兄弟想着,薛大哥不便去女眷处,不若趁巧开一场宴会,也是聚一聚的意思。”
薛策正不知该如何,恰贾玦这么一说,心中倒是十分愿意。
等到屋内,已经坐了几位别家的公子,其中一位冯家的,薛策倒十分相熟。
贾玦亲手给各位倒了几杯酒,薛策摇手道:“我不喝酒,玦兄弟莫倒了。”
“策兄何时戒了?”众人笑道。
薛策红了脸,小声道:“我妹妹不同意。”
众人愈发笑了起来。
贾玦拿出一张宣纸,挥着笔,几下就在纸上题了诗,笑道:“薛大哥方才说玦儿诗作的好,今日作一首女儿令,不知可看过这首?”
他摊开给薛策看,却是——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薛策不自觉念了出来,到觉得心里戚戚,脑中忽然浮现出薛芍的身影。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众人一看这句,都笑道:“这是王昌龄的《闺怨》。”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薛策一看,心想她妹子最喜欢园子里的秋千,心顿时冷了。
乐喜愁悲,这四句,难道不是她么?
众人听了都道:“说得有理,悲愁喜乐,倒是说尽了。”
薛策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
众人问道:“如何该罚?”
薛策冷笑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
“失陪。”贾玦拱手道。
且说方才林潇儿立在花阴下,偷偷向这面看,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贾玦与薛芍二人,心中益发动了气。
我恨你,我忆你,你怎知?
潇儿心中一面想,一面不知不觉滚下泪珠来,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
春梅见林潇儿这副模样儿,不觉可笑,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姑娘别恼,我是不敢去的。”
说着,就往回走,林潇儿知她天性怪癖,不好多话,心中虽有怨气,奈何不敢招惹,只由她去了。
谁知史如意发话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
这话正是说林潇儿了。
潇儿一怔,听众人都唤她,这才款款而出,然面上仍裹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似睁非睁的眼睛来。
与初见时不同,林潇儿身量高挑,云鬟叠翠,粉面含春,一眼看过去竟和凤姐岁数相差不大。
林潇儿上前一步,哪知她立即把脸色变了,透着亲热地叫着她“芍姐姐”。
不得不佩服林潇儿如此善变,一眨眼工夫,脸不变色心不跳就变了,连过渡的过程都不需要。
她是天生的戏子吗?
薛芍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你知道,我是个好人,可我若是变成个恶人,只怕你受不住。”
她上前一步,微笑着很快将林潇儿扶起,众人不难发觉,林潇儿的手有些颤抖,林潇儿低着头,神情一瞬间变换数次,最后默默缩了缩脖子。
“林姐儿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散了风寒就好了。”
王娥微笑着,面容上满是关切。
史如意点头叹道:“倒是如此,话说这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不知叫个什么,我只记得有‘金刚’两个字。”
薛芍面带微笑,面色平常道:“林妹妹这病,想来这药,是叫作天王补心丹。”
史如意不禁笑道:“好孩子,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难为你想的出来,正是这个。”
薛芍看着林潇儿,温柔地道:“妹妹,你吹吹风就不舒服了,这般柔弱无能,以后一定要自己爱惜自己才是,不要让大家为你担心了。”
“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的药,总不见效。我想,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年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也不是个常法。”
史如意点头,称这话极是。
薛芍的唇畔浮起了一丝微笑,柔声道:“林妹妹既体弱多病,想来定需要一个护身符,这金锁,何不留给妹妹呢。”
贾玦赶来时,不免脸色顿变,他面对面望着眼前的少女,却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睛没有朝向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锁。
凤姐会意,笑道:“林妹妹与玦儿倒如此般配,真是一段金玉良缘,将来一嫁一娶,也费不了多少银子。”又向贾玦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
史如意一听,立即冷冷道:“这也罢了,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只是模样儿性格难得好的。”
薛芍给潇儿套上金锁,她的动作十分温柔,林潇儿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如此才好。”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带去罢!
薛芍绝美的脸被疏落滑进的阳光照的明暗一片,贾玦微怔,哑然地看着她,唇边温雅的笑容渐渐淡了。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又稍稍移向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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