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岚见了林知越,便在一旁寻了张凳子,优哉游哉的坐了,双腿高高的翘在桌上,一边自有侍从奉上瓜果和茶水,一面笑道:“原来是林大人的狗,我说呢,这扶余国的狗,去年今年加起来不过来了二十只,路上死了一半,留下的统共不过十只,官家留了两只,余下八只送给各位郡王公爷,虽然各位供着养着,可这狗儿极娇贵,不到年关,就又死了一半,瞧这狗儿年纪也不过几个月大,想是林大人家中一口气儿得了官家两只,这正是那两只下的崽儿?这般千宠万爱的小东西,您就这样随意赠人,林大人可真称得上是千金买一笑了。”
林知越只是一笑,摇头道:“这也不值什么,不过一只小狗儿罢了,再说这既是我家的狗,怎么又会在白二公子手里?还险些伤了它,所为何来?”
“听听,听听,不过是一只狗儿罢了,”白梓岚模样夸张,咂舌摇头,“这位姑娘,这林大人素来不饰奢华、满汴京城皆闻名,如今为了你,将天子所赠千金之物就这般给了你,你却拿来伤我的人,砸我的场,端的是不知好歹,又所为何来?”
谈绾虽然知道这绒毛团子金贵,却不知金贵到这般地步,看了那狗儿一眼,心中暗道万幸万幸,若是真的伤了它,真不知该如何向林知越交代。
她一面想着,一面又去看虞山,上前一步,沉声道:“白二公子,到底要怎样,您才肯放过我兄弟?”
“你兄弟?”
白梓岚似是刚刚想起还有这件事,便侧头看了虞山一眼,笑道:“方才你要是真动了手,只怕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还好,聪明。”
谈绾又是一阵后怕,握着机括的手藏在袖中,控制不住的颤抖。
自当仵作以来,还是头一次生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讨厌极了。
白梓岚微一点头,一名侍从便端起茶盏子,泼了虞山一脸水,虞山浑身一颤,呻吟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脸肿得跟猪头一般。
谈绾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跑到他身侧扶住他:“你怎么样?没事吧?”
“看来对这位小娘子而言,到底是人比狗要重要得多了,您觉得呢,林大人?”
林知越只是抚摸怀里的小狗,淡淡道:“同袍之谊,舍生忘死不为过,如何能和区区一只狗相提并论。”
当此情形,林知越的态度至关重要,听他这样说,谈绾不禁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白梓岚看了一眼对面春日楼,忽然拊掌大乐:“区区一个大理寺仵作,居然引得苏大人和林大人不惜与我撕破脸面,当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按着江湖道义,她毕竟是做局子弄了我的人,不给个说法,便是两位大人左右护法,也说不过去吧?”
“你要怎么样?直说就是,”林知越皱眉,“只要你敢要,我清远公府自给得起。”
“怎么?林大人仗势压人?”
春日楼。
沈垣沉吟再三,手中微捻胡须,忽而缓缓道:“苏大人,既然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您不妨说说,怎么解这个局?咱们的事自可日后再议,可若是再由得他们这般胡闹下去,只怕是不好收拾。”
“只怕是沈大人不好收拾?”苏汯淡笑摇头,“嘉言可没什么要收拾的,想必是沈大人心中到底不愿此事闹大罢。”
“苏大人便不担心?那白梓岚行事素来狠辣,他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他看中的肉,一定要扯下来,即便林小公爷在,那小娘子今日也断难全须全尾的回去!”
“断手断脚,我养她就是,不过——”苏汯冷笑道,“只要他白梓岚,敢伤我的人,我自有法子叫他还回来。”
“……”
沈垣气得一吹胡子:“苏大人真敢赌这一把?”
“不妨一试?”
“……”
沈垣张了张嘴,终究没有作声,便换了话头:“那依苏大人之见,沈某该当如何?”
“您真的想听?”
兜兜转转一大圈,才说到正题上,苏汯却是一笑,凝眸望向他:“简单,于清杀人越货,该伏法,秦若山谋杀在先,又在闻筝馆地下融官银、造私银,利用暗娼买卖官场消息,如此恶贯满盈,其罪当诛,夷三族。”
此言一出,沈垣面皮便白了白。
“代价太大,沈大人想是不愿付?”
沈垣胡子微微颤抖,过了半晌,寒声道:“我不如现在就收网,把鱼儿弄死干净,一了百了。”
“也对,”苏汯淡淡道,“若是没了人证物证,我也无从在朝堂上谏诤,官家也无从查起——不过,您可要细细想好了,对面如今可坐着白家老二和林家幼子,都是两家大人千宠万爱的人物,您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还是要将他们也一起杀了?”
“……”
苏汯续道:“还有时间,你不妨细想一想,我也不急在这一时。”
红楼内,剑拔弩张。
虞山清醒过来,靠在谈绾肩头,瘪了瘪嘴,就要哭,谈绾忙安抚的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没事没事,有我呢。”
那边秦若山方才听白梓岚揭破谈绾身份,一时明白过来自己是上了老当,当即在一旁怒道:“奶奶的,小娘皮!你是大理寺的人?”
“不错!”谈绾扶起虞山坐到一旁,又睨了秦若山一眼,冷笑道,“姑奶奶就是诓了你,谁叫你利欲熏心,不然怎么会上当?”
白梓岚闻言挑了挑眉,侧头看了秦若山一眼:“怎么?这位兄台也是被她骗了?”
“……”秦若山一愣,赶紧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这小娘皮谎称是上官陵家的人,伙同上官大人,一道诓骗在下!”
“我骗了你什么?”
谈绾冷笑。
“你个小娘皮,骗了我的人!”
“什么人?前国子祭酒裴正源的女儿裴还卿?她在你那儿被你胁迫,做的又是什么营生?秦大人,您不妨也一道说一说才好。”
秦若山一时语塞:“这……这……”
他未料到,谈绾所知的内情,远比他以为的多得多,猛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又甚是心虚,怕她又牵扯出什么别的来,一时只好愤愤的闭口不言。
谈绾要的就是他闭嘴。
只要没有见到苏汯,她就不能当众揭破秦若山干的那些勾当,以免事情在他还没有准备的时候便闹大,到无法收拾的境地,而且,也不能再把上官家牵扯进这乱局中。
她一句话说得秦若山哑口无言,在座众人皆是一惊,白梓岚轻摇折扇笑道:“小姑娘真真是牙尖齿利。”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向林知越调笑道:“想不到你竟喜欢这种泼辣货。”
林知越闻言面皮微红,谈绾却是微恼,只觉一股血从背上直冲脑门,对着白梓岚便道:“至于这位找上门来的白二公子所问之事,在下也可为自己分辨一二罢?按着您的江湖道义,在下到底没有伤了那杜延性命,再者说,这小绒毛团子是杜延愿意买的,也是他愿意卖的,那斗狗也是他愿意斗的,输了也是技不如人,当初不是您定的规矩,斗狗场上生死由命?怎么轮到自己输了,就这般输不起呢?”
既然白梓岚要仗势欺人,她自然也不能这般束手就擒,平白被人欺负。
谈绾睨了秦若山一眼,又收回眸光,定定望向白梓岚笑道:“一般人也就罢了,又是谁唆摆杜延,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姐姐袁夫人要钱?那钱来路正不正,他知也不知?问也不问?终究还是他自己不问世事,一心只扑在狗身上罢了!白二公子这般为他,也不知道在那阿延心中,究竟是您重要,还是狗重要?”
“好牙尖齿利的丫头。”
白梓岚面现一抹羞恼。
“公子谬赞!这是对公子而言,可在下是官家人,即便知晓他是犯了法,之前还曾屡次犯法,我也还是一再救他性命,并没有真伤了他,即便我有所图,可始终秉持着在下心中的公义,他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是一只狗!想来是白二公子心中狗比人重要,所以罔顾事实,执意要和我过不去?”
谈绾一面说着,一面从腰上抽出一柄错金小刀来,将左手五指往桌上一放,把刀子插在一旁:“既然如此,那也好说!白二公子要为杜延打抱不平,那就不要找错了人,事儿是我挑的,有理没理我都认,我就在这站着,您随意选一根,我要是叫嚷一声,以后就不在大理寺混了!也不至于堕了我师父一世名声!”
白梓岚被她一句接一句逼到绝处,猛地起身拿起那刀,一把插了下去,正正插在谈绾掌心,血光登时飞溅,谈绾掌心被刺穿,整只手被牢牢钉在桌面上。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极快,不过电光石火之间,林知越不及阻拦,大惊失色,手中朴刀翻转,立即搁在了白梓岚颈项旁,白梓岚却眉目狠厉,死死盯住谈绾,一动不动,任由他动手。
那朴刀微微用力,刀下脖颈便泛出一丝血痕来。
谈绾忍住剧痛,伸手拦住林知越:“大人!”
鲜血汩汩,横流而下,白梓岚死死按住刀柄,枭雄之色毕现:“旁人我管不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狗比人,重要得多了。你信不信,我一刀下去,要你整个手掌?”
秦若山瞠目结舌,不敢说话,一旁虞山已经吓得蒙了,只有林知越亦死死的抵住白梓岚脖颈,冷道:“白二公子,你要是再敢动一动,小心自己身首异处。”
白梓岚睨他一眼:“想杀我?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那不妨先动手了再说,以后掂也不迟,”林知越露出一抹悍然厉色,“白二公子想是不信,想拿自己的人头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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