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岚静默片刻,便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刁钻了些。”
谈绾默默心道:“你才刁钻,你全家都刁钻。”
“……如果验尸的时候验不出毒,从前陈亦勤案也是这种情况,不过那是炭气中毒伪装成溺水,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的,这两具尸体却不是这种情况,恐怕要细细再验才是,这么一会儿功夫是看不出端倪的。”
“如果真是两拨人干的,那他们彼此之间会不会互相认识?还是只是巧合?”白梓岚拧眉思索片刻,又看向她。
从前见他多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公子哥儿模样,如今这般认真起来,连谈绾也觉得有些讶异,两人说着,便借了一套器具,再入验尸房查看。
两具尸体苍白无声。
谈绾用布巾蒙了面,蹲下身,开始重新细细查验,见头骨完好,颈椎完好,五脏六腑以金针刺入,也没有发现中毒迹象,四肢更是完好,连指甲都没有什么异样。
“奇怪了——”
白梓岚一直站在她身后,忽然道:“什么痕迹都没有,除非这两个人都是被吓死的。”
在验尸房里突然开口说话,你才比较吓人吧。
“我看不像,被活活吓死的人尸体的面相哪有这么安详?这两人怕是稀里糊涂就去见了阎王,可是奇怪得很,究竟是怎么能做到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的呢?”
谈绾想了想,侧头道:“大人若是敢,不妨把刚才捉住的那头领带到这儿来,若他真是凶手,多少会露出点蛛丝马迹的。”
“他会怎么样?害怕?恐惧?”
“不一定,”谈绾摇了摇头,“没准他会做贼心虚,想掩盖什么东西呢?”
“……”白梓岚拧眉看着她。
“虽然我们看不出来,但凶手肯定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当然——我只是这么猜测,如果大人敢试一试,也不是没有可能,是不是?”
“要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谈绾挑了挑眉:“正常人乍然见着两具尸体,不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吧?要表现得恰到好处,可是很考验人做戏的功夫哟。”
之前在大理寺验尸,嫌犯一向关在刑部,这次在刑部验尸,嫌犯刚好又在隔壁,这法子虽没见师父生前用过,但此时试一试也未尝不可吧。
白梓岚默然片刻,便转身出去,把谈绾一人留在验尸间里,过了片刻,果然提了那手上戴着枷锁的头领重新进来。
一见那两具尸体,这人果然有些腿软,直往白梓岚背后躲,一面嘴里叽里呱啦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好像是他们西夏国的语言,白梓岚眉头一皱,一把将他拽出来,令他直面——这人吓得“哇哇”直叫,谈绾不禁扶额:“我说,阁下也算走南闯北的商旅人,还是做珠宝生意的,这两国之间时不时的交战,路上便没碰到过盗贼,也该看见过没来得及打扫的战场吧,没见过死尸吗?有必要这么害怕?”
白梓岚眸光顿亮,一把掐住这人的脖子,咬牙道:“说实话。”
这人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脸色苍白寡淡,白梓岚身量极高,力气又大,掐着他几乎能离开地面,便这种压迫之下,那人不为所动,还是摇头用蹩脚的汉话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
“……这……这……”
“快说——!”白梓岚收紧了虎口。
谈绾不禁又是一阵扶额,白梓岚风格霸道刚烈,不同于苏汯软硬兼施的作风,可这样等于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刑讯逼供,自然得不到什么结果,可是这样太奇怪了——人怎么会无声无息、不露痕迹的死掉呢?
她便不顾一旁两人的嘈杂闹声,自顾自的走到两具尸体中间,将两个死者做反复比对。
正面看不出什么名堂,会不会是背面呢?
她一面想,一面伸手扣住其中一具尸体的肩膀,使了些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就像翻动锅里的一块烧饼,轻轻将他翻了个面。
可背面细细看下来,也没有什么异样,正拧眉沉浸在思绪中,猛一抬头,只见白梓岚还掐着那人,一脸怀疑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职业生涯遭遇了一个小挫折,现在却没有师父可以提供帮助了,谈绾面上堆起惯例笑容,挠了挠头:“不如大人放我回去,我先想想,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告诉您?”
不等白梓岚回应,谈绾便打算先溜为上,可刚走到门口,耳边便听“嗖”的一声,竟是一柄折扇飞了过来,正撞向她的太阳穴,谈绾一惊,立即往后一跃,那折扇便击在门框上,生生撞得木屑横飞。
那被白梓岚抓在手里的人瞬间乖了,不止乖,还满面笑容的竖起大拇指:“英雄!英雄!”
谈绾站直身体,冷冷望向白梓岚,这家伙的脾气真是如同狗改不了吃屎,在汴京论蛮横霸道,他若是第二,那就没有第一了,可瞧他这样,大概刑部也着实是黔驴技穷、找不出这二人的真正死因了,所以他才死马当活马医,非逼着她留在此地。
可是看不出就是看不出,就是让她和这尸体待一晚上,也还是看不出来啊?除非——
谈绾眨了眨眼,又看了白梓岚一眼,便明白他的意思了,无他,既然无计可施,那就只有引诱对方再次下手,才能逐渐查明真相!
“——看来你是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白梓岚秀气的眉梢微微上挑,笑容凛冽中带着几丝纨绔和促狭,一见他这不怀好意的模样,谈绾便心道不妙,这是欲擒故纵、想拿她当诱饵的意思啊,可她难道是省油的灯吗?当即亦笑道:“大人不是也早就清楚了么,何必非要让我明说呢?只要找到凶器,自然便能结案了。”
找垫背的谁不会?
他果然哼了一声,放开那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的西夏商人,还不忘帮他整了整衣领的褶皱,那西夏商人赔笑道:“既然……既然大人们并不能认定我们就是凶手,那就不能无端将我们扣押在这里,至少按照你们大宋的律例是不能如此的。”
“想走?”白梓岚看了一眼那两具尸体,摇头笑道,“你对我国律例倒是颇为熟悉啊。”
“嘿嘿,嘿嘿,既然是商贾,自然要熟悉各国律例,否则……用你们的话说,那就是赔……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白梓岚更觉十分有意思:“还知道我国的典故?”
“一点点,一点点,学汉话的时候——师父教的。”
西夏商人眯起一只眼,用右手做了个掐小指指尖的动作,不住哈腰。
等到白梓岚真的将一群人给放了,谈绾还在对着尸体拧眉思索其中关窍,想着既然走不了,不如就再琢磨琢磨,再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连白梓岚都不见踪影。
此时天光渐黯,谈绾便端了一尊烛台出门看看动静,方走上长廊,便听尽头处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莫名的危险感扑面而来,便退几步,又闪身进了方才的验尸间,一回头却正撞进一个人怀里,吓得她心脏都几乎破腔而出,抬头一看,却见此人正是严华严大人。
还以为尸变或者诈尸了呢!
“严大人?”谈绾下意识的看了看他身后的尸体,方笑道,“严大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没瞧见您?”
严华道:“你怎么到刑部来了?我……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什么什么?
谈绾不禁愕然,再走到那尸体前一看,才发现是自己进错了房间,这是另一间验尸间,不禁拧起眉哭笑不得:“我说严大人,你们刑部的布局也太过细密曲折了,一个案子一间房,这样很容易走错的。”
这么多房屋这么多尸体,和大理寺的格局还不一样,大理寺的仵作间是师父布置的,至少可以一眼看见任何角落的动向,这里却不可以。她一面说,一面快步离开此间,若是在她离开期间那尸体发生了什么事故,可是大大的不妙!
严华也要落钥离开这间屋子了,便跟上来道:“你验的是什么尸体、什么案子?”
“白梓岚带我来的,大人方才可见到他了?”
“没有,没见到。”严华摇头。
两人便一同来到方才那间验尸房,两具尸体如旧,可谈绾就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就在她刚才离开的片刻之间,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如果是凶手的同党,那肯定是想要毁尸灭迹,可看上去又没有发生什么异样,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异样呢?
严华便欲上前查看那两具尸体,谈绾一把将他胳膊拽住,他转头看向她,觉得她脸色甚是难看,便笑道:“怎么了?”
谈绾看着他,无声的作了个口型,严华眨了眨眼,立即反应过来,亦无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尸体下有人——”
“……”
“床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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