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绾笑道:“大人都说了,我没有选择,从上了马车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何况如果她再不做选择,第一个死的就是白梓岚,到那时候自己就真是落入孤掌难鸣的境地了。
他在白梓岚和自己眼前露了脸,便不可能再回汴京,就算再回去,也绝不可能用这张脸这个身份。谈绾抬头凝望着来路,淡淡道:“你把我和白梓岚抓来,还可以理解,何必还要多饶上一个沈懿奴呢?岂不是着个麻烦多此一举么?”
“——她的用处大着呢。”
严华冲她一笑,便把白梓岚拎起来,放到马背上,让谈绾先行,自己牵着马走在后面,三人一道原路返回。
走到半路上,白梓岚便微微醒转,见谈绾和严华俱是淡然,便知大约是何等情形,亦不多说什么,静静的随二人回到了西夏人的掌控之中。
这下谈绾才真的看清楚那一伙西夏人到底是什么模样——那为首的果然是西夏商队的首领,之前被白梓岚抓住,倒是装得油嘴滑舌、能言巧辩,如今却是一副冷淡高傲模样,瞧他腰悬弯刀、头上戴着宝石额饰,高鼻深目,生得很是英俊,想来地位不低,其他武士俱是一般的装扮,以黑巾蒙面,一概只露出两只眼睛。
谈绾在上车之前,回头看向严华:“他就是你所说的若叶?”
“不错。”
“那——那个假扮作你的人,还有来袭击的西夏武士,他们又是谁?”
严华淡淡道:“扮成我的是若叶的老师伽檀,和他配合的是若叶帐下第一勇士盏旦。”
谈绾点头一笑,便上了马车。
一上车,沈懿奴便在一旁冷笑,谈绾正心情恶劣,没空理会她的嘲笑,第一件事便去查看白梓岚的伤口,原来他的伤口已经被西夏人包扎处理过了。白梓岚推开她,靠在车厢内壁上,盘膝而坐:“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怎么我晕一场,你们俩倒是和睦相处了?”
“反正没有说你的坏话,”谈绾心中平静,抱膝而坐,定定的看向他,“既来之则安之,在没能耐反抗的时候还是不要反抗了吧,省得冤枉捱揍。”
白梓岚嗤笑一声,便转过头去。
她不清楚沈懿奴知不知道严华的底细,但是沈懿奴肯定是严华手中一个极重要的筹码,白梓岚也是,可她却不一样,她没什么太大的价值,就算死了也就死了,除非,严华要对付的人里把苏汯也算上了。
他现在……一想起他,谈绾便心中叹气,他如今,究竟在干什么呢?他肯定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能想到她已经在去往西夏的路上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赶路和白梓岚养伤中度过,他身体极好,便是如此重伤,等走到西夏国都的时候,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本来白梓岚以为西夏人定要在过出云关的时候做一番文章,不料严华倒是很沉得住气,也不知道是否打点了不少金银,总之顺利过了关,等众人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恢宏壮丽的临夏城了。
若叶一直待她们很客气,当他换上一套极为华贵富丽的衣衫、请他们入住一处极为典雅的名叫褐石居的园子之时,谈绾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西夏王太后婼碧珂的宠臣。
谈绾便对白梓岚吐槽:“本来以为他至少是个什么西夏王公皇子之类的,怎么会是王太后的宠臣呢?”
“婼碧珂青春守寡,当王太后四年,如今才二十二岁。”
“……”
厚,原来如此。
这么年轻的王太后当政,自然会有诸多风云变幻,白梓岚之前偶尔听闻父亲和其他朝臣闲谈,知道一些西夏国的往事,便一一说与她听。
原来这婼碧珂是西夏第一执政大臣葛满之女,一出生就定了将成为未来的西夏王后,十四岁便嫁给了西夏先国主李景从,生下了金国公主和如今的小国主李延展一双儿女,不过人有旦夕祸福,没料想李景从早亡,所以才虚岁十八就守了寡,成为了垂帘听政的王太后,如今当权的自然是婼碧珂的父亲葛满和哥哥常兰,王太后孤寂之余,偶尔找一些安慰,自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不过这若叶还是有些本领的,不然不可能做到长宠不衰。”
白梓岚如是说。
谈绾一笑:“连严华这样的人都被他挖了墙角,自然是有些本领的,白大人,咱们如今客居西夏,还是客随主人便,稍稍收敛些脾气,莫要锋芒太露才好。”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生就的眉毛长就的相,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何况咱们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难道我不惹他们,他们就不来惹我了么?”
谈绾叹了口气,还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只是自己的命运不要被他也一并决定了才好。
不过白梓岚倒没有说错,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事情找上门来。
是若叶邀请众位西夏王公贵族来褐石居游玩,顺便参观参观这处按着宋地风格建造的园林,之后便在园中吃一吃时下汴京也很流行的食物,再玩一玩游戏,也算是休沐日的娱乐活动了。
自然也邀请了白梓岚、沈懿奴和谈绾三人。
“这是鸿门宴啊,哪里是来参观园林,分明是来参观你的——白大人,他们可能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大宋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你可要小心了。”
谈绾摩挲着那烫金的红色请柬,心中觉得十分不妙。
白梓岚冷笑一声,摇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可惧,谁还能叫我死两回么。”
“……”谈绾无言以对,自回房间休息。
日子很快从指缝中溜过。到了游园那日,有侍女送来几套华丽的宋制仕女衣衫,谈绾在汴京城待了许久,除了苏汯母亲给她的那件之外,她还没穿过这样好的料子,一时颇有些感慨,咳嗽一声,淡淡道:“是必须得穿,还是可穿可不穿?”
那侍女用生硬的汉话回道:“我们主人说,请您,一定要选一套穿上。”
谈绾便看向那几件衣物,见有一套暗红锦缎银纱百褶,一套鹅黄广袖流仙裙,还有一套素锦暗青花纹直裾,便选了最为明艳的暗红锦缎银纱百褶,白梓岚说得对,人在屋檐下,气势不能输。
穿好衣衫,便随侍女前往宴席上,只见褐石居中宾朋满座,那西夏人性情勇武爽朗,此刻欢宴已过半,正是酒酣饭饱之时,有人引弓射箭,一旁鼓点沉沉敲响,宿鸟惊飞,映着天际红霞,格外热闹。
可惜,这热闹是人家的。
谈绾到的时候,沈懿奴也到了,亦是一样的盛装打扮,她明丽绝色更甚裴还卿,谈绾却是古灵精怪俏皮灵动,两个宋地美人到场,席间便静默下来,上百道各式各样的目光毫不含蓄的向她射来。
白梓岚一身素衣,一脸冰霜的坐在宴席中间,蓦的抬起头,眸光穿越众人落在她的身上。
一看他那模样,谈绾便觉得不妙。
果然若叶在上首坐定,敲了敲酒杯,朗声用西夏语道:“此番去往宋地,请来了三位汴京高门显贵,这位,便是兵部尚书白宗澹的二公子,那位,是户部尚书沈垣的爱女,还有这位——”
他每说一句,西夏贵族便哄堂喝彩一声,谈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身边便有侍女一句句翻译给她听,最后这句却一时没等到下文,谈绾正要开口,却听那边白梓岚淡淡道:“她只是汴京城中一个升斗小民,阁下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吧。”
若叶哈哈笑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你们宋人待女子是如何,我不清楚,不过在我们国家,像这样又会验尸、敢与强敌过招,还能在危急关头思绪不乱、不抛弃同伴的女子,不论出身如何,都能得到我们大夏人的敬重,相反,若是高门显贵的公子小姐,没有本事却横行霸道,我们倒是看不起的。”
白梓岚冷笑一声,低头喝了口酒。
谈绾心知他有心回护自己,可若叶一心要激怒于他,便淡淡笑道:“承蒙若叶大人抬爱,不过谈绾只是汴京城里一个普通小吏,以验尸为业罢了,白大人出身于官宦世家,从前是汴京有名的公子,但也是凭真本事得到了大宋的官位,想必若叶大人意有所指,是说临夏城里亦有高门显贵横行霸道?”
在场西夏人并不是人人都懂汉话,一时嗡嗡的交头接耳、说起话来,因为若叶听完此句,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片刻,若叶却是一笑:“那这么说,这位白梓岚白大人,手底下颇有些真本事了?”
谈绾淡淡道:“那是自然,白家拳独步一时,是我们大宋有名的硬派功夫。”
她见过白梓岚与苏汯在红楼中斗得那一次,但白梓岚显然并没有出全力,他只是量准了苏汯不会真敢动他,后来因为他名头太响,屡屡惹祸上身,他也收敛了不少,但谈绾觉得,他既然能在武举中以全胜的成绩夺魁,想必功夫是不会弱的。
“哈哈哈,甚好,甚好,”若叶靠在柔软的野兽皮毛上,一只手把玩手中的金杯,缓缓道,“既然有英雄亦有美人,大家何不赌斗一场,也好看一看,白家盛名之下,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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