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闲闻声回头,愕然地看向了皇后身侧的那人,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眼眸。
那人眉目如画,清华如玉,气质雅然而自带冷意,天人之姿,却并无由内而外的疏离傲慢感,能让人感觉到礼貌有修养。
脖颈处有一朵君子兰样的画红,君子如兰,光风霁月。
朝他轻轻一笑,眉目横波流转,料峭清寒忽逢春,冰河乍破。
陶宪看清那人,差点惊呼出声,心下一片惊涛骇浪。
这不是那日他在蜜饯铺见到的……他到底注意场合,按捺住了。
“…………”薛景闲看着那个后君,“你是江公子?”
江熙沉心下似笑非笑,面上温顺地垂下眼眸:“是。”
“……”薛景闲咳了一声,想起他片刻前干的好事,默默别过视线。
“你二人竟未见过?”皇后道,“难怪你吵着闹着也要退婚,有这等好福气,却不知晓珍惜,旁人求都求不来。”
薛景闲点头如捣蒜,心中却道,这福气不要也罢,爱谁谁。
光看,绝让人想不到他会是那个迂腐愚昧之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江熙沉稍稍低头,鸦羽般的眼睫低垂,因为皇后的话假意红了脸。
二人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皇后拉过江熙沉的手,放进了薛景闲手里。
江熙沉毫无防备,等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塞进了薛景闲手里。
薛景闲的手比江熙沉足足大一圈,十指相触的刹那,二人愕然,向对方看去,视线在空中相撞,各自眼里都有猝不及防,眨眼二人比谁薄情似的,错开视线,再无任何眼神交流。
江熙沉第一时间佯害羞实介意地抽手。
他刚抽出去一点,对面人更无情地直接松开了手,眼中缺德的嫌弃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他这是真的介意,仿佛握得不是美人的手,而是甩掉了个烫手山芋。
江熙沉一下子似笑非笑起来。
自己嫌弃归嫌弃,当着皇后的面,还要装上一装,他这宝贝薛公子倒是“率真”。
眼前人眸光微微黯淡,收回了手,低下头,沉默不语。
薛景闲眼光望向别处。
是不给面子,但不娶就绝不碰,他这和自己拉手不清不楚,以后万一脑袋灵光了想嫁给皇后的亲儿子三皇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皇后自是注意到了他二人之间那瞬的尴尬,冷着脸看向薛景闲:“你这又是为何?熙沉还配不上你不成?”
江熙沉率先道:“娘娘息怒。”
薛景闲诚惶诚恐赔礼道:“娘娘,是草民配不上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草民在岷州野惯了,就喜欢那豪放热情、普通人家的姑娘,江公子高不可攀,江家亦是高门大户,草民诚惶诚恐,深感拘谨不自在,草民胸无大志,实在配不上这门婚事,自己改不了,也怕祸害了江公子,所以才……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皱眉斥道:“你可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薛景闲梗了一下,“山猪请娘娘恕罪!”
江熙沉愣了下,忍不住要笑了。
皇后也忍不住要笑了,摆出来的凤威便下去了不少,看向江熙沉,语重心长道:“他这话也说明白了,那你这婚退了便是,日后跟了他也要委屈的,熙沉这模样脾性,还怕找不着好男儿?”
江熙沉暗瞥了眼离他远远的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薛公子,摇摇头,抿了抿唇:“熙沉非薛公子不嫁。”
薛景闲浑身一震,心下震惊。
这他娘的,皇后是三皇子的母后,三皇子中意他,他当着皇后的面说这么一句?
他这脑子……
皇家人最擅长伪装,皇后眼下口口声声为江熙沉,左不过是老皇帝的吩咐,不完成没法交代,面上注定是要做个好人的,但能养出堂而皇之给他人岳父送礼的三皇子的,底下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就是再不想嫁给三皇子,面子总是得给的,当着皇后的面,一定不能说非自己不嫁。
皇后脸彻底冷了下来,淡淡道:“你这是做什么?对薛公子一心一意?我瞧着倒不像,先前可是左右逢源。”
这左右逢源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薛景闲先前由罗明解释了,如今当然也听得懂这话的意思,暗皱了下眉。
江熙沉身形一震,颤声道:“娘娘恕罪,熙沉无才无德,只想孝顺在父君身侧,寻一普通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平淡到老……”
皇后见他如此倔强不开窍,掩去眼底一两分嫌恶,口吻冷了:“你父亲对你实在是宠爱有余,管束不足,才叫你有了这般多自己的心思主张。”
薛景闲心下稍感不适。
江熙沉面上皆是对天家威严的诚惶诚恐,却咬牙道:“娘娘恕罪,熙沉非薛公子不嫁。”
皇后道:“你真是……”
薛景闲忽然道:“娘娘,这事是草民之过,娘娘切勿责罚他,草民可否同江公子私下谈谈?”
江熙沉怔了下,他多管什么闲事?自己就日常演个戏走个过场而已。
江熙沉心头一动,莫非他喜欢柔弱美人?
皇后明面上还是来给他二人讲和的,自是得同意,压下不耐摆摆手:“可。”
皇后叫人带他二人去了偏殿,薛景闲走在前头,江熙沉慢两步跟在身后。
二人很快进了偏殿,宫人替他们将门带上,在外头守着。
薛景闲望着门边,正想着会不会有人偷听,江熙沉抿了抿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忽然走近,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他的腰。
薛景闲正心里捉摸着,吓了一大跳,就要推开他,江熙沉却抱紧了他。
“你松开,”薛景闲往身后看了眼,低声道,“你这干什么?!”
“薛公子……”
薛景闲一时不好去拉他,怕拉扯间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只好后撤了撤,和他尽可能隔开。
江熙沉比薛景闲矮半头,搂着他,明明是冷淡难亲的人,偏是一幅小鸟依人的姿态,美人在怀,是个人想必都心猿意马,薛景闲却道:“松开。”
江熙沉无动于衷:“薛公子,你分明怜惜熙沉,喜欢熙沉,这才出言相救,熙沉早晚是你的人……”
江熙沉见他没吭声,点到即止。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使苦肉计的一天。
他就要说话,头顶薛景闲却忽然连袖子包手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一点点拿离了自己的腰侧。
江熙沉心下惊了,眨眼稳住神色。
薛景闲两手隔着袖子握着他两只手,任是一丝一毫都没碰到他,江熙沉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动弹不得,这个姿势着实有点尴尬,他两手前伸着,逐渐半折举起来,像是揩油被抓到的采花贼,以一个投降的姿势被抓获。
被揩油的还是个模样一看就不安分、桃花遍地的男子,揩油的那个还光风霁月,一尘不染。
江熙沉破天荒有些羞怒,勉强压下面上不正常的热度。
薛景闲也是尴尬地想要咳嗽掩饰,他这握着是握着了,可这一时半会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放了怕他再抱他,不放,这么面对面说话,手还悬在半空,实在是……
二人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江熙沉知道沉默太久会露馅,就要说话,薛景闲也怕自己莫名其妙如此为之露出破绽,叫江熙沉起疑,先抢了话头,叹了口气道:“江公子,何苦为难本公子呢?”
“你这模样,你以为我不喜欢么,我喜欢得紧啊,比花魁娘子还喜欢,”薛景闲佯痛心道,“只是真话在皇后娘娘面前我也说了,你要不是户部尚书家的,我就娶了啊,只是你是啊,娶了你,我那岂不是一屁股麻烦?”
江熙沉面上的热度稍稍下来,有些意外,薛景闲似乎和他想象的有所不同。
“你真当我傻啊?”薛景闲叹了口气,瞥了眼外头贴得越来越近的人影,道,“你的心思我知道的,你是想靠我躲二皇子三皇子,我刚好就怕这啊,你模样再好,家底再牛,我那也不敢要啊,那得罪的是什么人?”
“再说了,你性子的确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俩这哪里处的下去?你要对我生怨,到时候你那样的门第,我不是完了。”
薛景闲知道说假话一定会露出破绽,最好的谎言是真假参半,低声道:“之前那封信,还有花魁那一闹,那可不就是给你点面子指望你家行行好,放过我,主动来退婚算了。”
“老子不蠢啊,美人配英雄,我这样的,就是有福得了美人,我也守不住啊,你没法拒绝皇家人,只能予取予求,你他娘的到时候被迫给我戴个绿帽,我也得受着啊。”
江熙沉:“…………”
“我可要面子得很,不要不要,这天上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薛景闲语速快得很,眨眼就说了一大通,虽都是大白话,却意外地思路清晰得很,江熙沉眨眼就明白了。
他就说这薛公子暴露出来的水平,怎么能在岷州那地方呆二十余年,没被他家里人折磨的不成人样,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实际是个聪明油滑的,那倒是好沟通。
江熙沉知晓假话要掺一半真话讲,委屈道:“薛公子,熙沉绝没想过要害你,也从未瞧不起你,我在皇后面前说的,都是真话,攀龙附凤,熙沉绝没这个心思,熙沉只想侍奉好父君,平淡度日,像我这样的男子,岂容自己做主?熙沉若真进了皇子府上,哪有命活?”
薛景闲叹了口气。
这倒是真的,皇家少有痴情郎,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了储位明争暗斗,更是阴险狡诈。
人已经有正室,江熙沉要真嫁过去,最多是个侧君,低人一头,又是这么个性子,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还手。
江熙沉见他不吭声,缓缓道:“薛公子无依无靠,熙沉略有家底,熙沉嫁过去,日后做你的靠山,我家就是你家,我家助公子平步青云,也算补偿公子。”
“先前那封信,熙沉也并未完全说实话,如今却是字字真心。”
薛景闲疑窦稍释,他就说父亲都是深扎官场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愚昧无知、毫无血性的儿子,人都踩他脸上了,他还说踩得好,原来是为避锋芒,装了一二。
如今想来,江熙沉也不算坏,可归根结底也是个三从四德的人,是他见了就要抱头躲的那种人。
“若真有公子所说的那天,熙沉宁死不屈,薛公子绝对不用担心。”
薛景闲听着“宁死不屈”就直头疼,叹了口气道:“你的处境我知晓了,我有个好法子,能解你的难处。”
江熙沉见他语气缓和下来,唇角暗挑了挑,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多谢薛公子怜爱,熙沉无以为报……”
“不用报不用报,”薛景闲道,“你绝不会嫁给二皇子三皇子,对么?”
江熙沉道:“自是。”
薛景闲道:“我亦绝不会娶你。”
江熙沉蓦地抬头,在薛景闲低头看向他的那刻,勉强按捺住了脸上的震惊。
“这是你我二人绝不会动摇的立场,既如此,”薛景闲说了下去,甚至轻松笑道,“那你改嫁便是!”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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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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