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执本来想和希岸一起去家里吃饭,今天大伯和伯母都来了,家里肯定会做很多好吃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希岸就收到了消息,眉心瞬间紧蹙,面容深沉,甚至是淡淡的厌恶。
“希……”
“你走吧,我还有事。”说完不由分说的就把袁执推出了门。
“哎……”袁执来不及反应,面前的门就已经关上了。
算了,只要他不生气了就行,袁执也是心情愉悦的回了家。
“袁执?”袁爸在厨房喊了一声。
“哎!”
“跑哪去了?WiFi都回来了。”
“我去希岸家了!”袁执的语气透着兴奋和喜悦。
“行吧。你妈打电话说,晚上你大伯伯母,和你哥过来吃饭,待会跟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我哥……也来啊?”袁执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怎么了?你不想见你哥?”袁北越问道。
“不是,爸,我就是觉得吧,我不太会跟我哥说话,我总觉得我会说错话,冒犯到他怎么办?”
“你哥才没这么脆弱呢。”袁北越嘴上说这话,但是心里也有些遗憾和惋惜。
“不是,我就是见识不了天才的陨落,你说我哥以前多厉害一人啊,现在只能坐轮椅……”
“什么天才的陨落,你哥哪里陨落了?坐轮椅怎么了,不是照样很厉害嘛,你这想法就不对啊,你哥那是残缺的玉,你就是……”
“完整的屎。”袁执及其自然的接过下一句。
“有觉悟。”
晚上吃饭的时候,伯伯和伯母都来了,确实还有他们的儿子,袁执的大哥,袁朔。
袁朔是袁执大伯家的长子。七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无情地夺走了他站立行走的能力,双腿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如今只能依靠轮椅行动。
他大伯是典型且传统的中式家庭,家风严谨,底蕴深厚。这种环境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袁朔,即便经历了命运的残酷转折,周身依旧沉淀着一种与时代略微错位的、深沉的典雅气质。
本来他大伯也想这样培养他,但是他天生坐不住,让他去学音乐,他跟着隔壁学跆拳道的打人;让他学茶道,他躺在后面学生的背上睡觉;最后大伯没办法,送他去学了体育,没想到这小子在排球方面天赋异禀,最后也就由他去了。
袁朔被保镖抱下来,认真的放在了轮椅上。
他惯常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素色中式衣裤,剪裁合度,没有一丝冗余。袖口衣襟处偶尔会绣着极淡雅的暗纹,低调而考究。他的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经书卷气浸润过的温润,却也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因长久静默和身体桎梏而生的忧郁。
袁执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被用滥了的诗,用来形容袁朔,却奇异地贴切。他像是某个遥远时代误入此间的谪仙,被折断了羽翼,困于方寸之间,却依旧保持着骨子里的清贵与从容。
“哥!”袁执上前从保镖手里接过了轮椅。
袁朔温和的看着他:“小执,又长高了。”
“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都一米九了,再长都不协调了。”袁执似乎的带着撒娇的意味说到。
“我看了你们上周的比赛录像,打的很好。”
袁执像是收到了称赞的大狗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还是有些没发挥好……”
“没关系已经很厉害了。”
“嘿嘿,我也觉得。”袁执重新推起了轮椅:“走吧哥,今天我爸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好。”
袁执进门前又看了一眼希岸家紧闭的房门,希岸还没有回来,他去干什么了?
希岸来到一处残破不堪的小区门前,看了一眼时间,提了提口罩,犹豫着进去了。
希岸站在一栋破败居民楼的走廊里,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香烟的呛人气味。他面前那扇掉漆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沙哑又带着刻薄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房间狭小昏暗,杂物堆叠,一个穿着艳俗睡衣、头发枯黄的女人正歪在沙发上抽烟。尽管岁月和生活的磋磨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残存的、扭曲的轮廓依旧能窥见昔日的惊人美貌。
这就是他的母亲,曾经名动一时的美人,却被那个叫柏临风的男人欺骗、抛弃,最终沦落至此,靠着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苟延残喘。
而她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倾泻在了希岸——这个她与柏临风所生的、身上流着那个男人血液的儿子身上。
女人抬起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哟,稀客啊。怎么,来看看你妈老了有多惨?”
希岸不说话,看着女人还算健康,不像是她自己说的快死了。沉默着把手里的一个信封放到了桌子上就想往外走,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下次我会直接打给你的,不要再让我亲自过来。”希岸的声音低沉的可怕。
女人不说话,狂笑
“怎么,就这么害怕被我缠上?”
希岸厌恶的皱眉:“你已经老了,好好生活吧。”
她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希岸年轻俊美的脸,“是啊,我是老了,丑了。但你这一张脸,倒是把老娘当年最好的基因都继承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恶意的诱导,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话语却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你要是去卖——就凭这张脸,肯定比我当年还值钱……”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打断了那恶毒的话语。
希岸的手还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屈辱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女人捂着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炸药,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希岸的鼻子,用更加尖利、更加不堪入耳的话语疯狂地咒骂、咆哮:
“你敢打我?!你个贱种!小杂种!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她的声音刺耳欲聋,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希岸脸上。
“别忘了!希岸!你别忘了!”她歇斯底里地吼着,眼神疯狂,“要不是你那个短命鬼姑姑把你从泥潭里捞出去,供你吃穿,让你学那些装模作样的东西!你现在和我有什么区别?!啊?!你告诉我!你和我这个‘贱货’有什么区别?!你骨子里流的,就是肮脏的血!你永远也洗不干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希岸的心上。他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那疯狂而扭曲的面容,混合着那些他试图逃离却如影随形的过去,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深处,是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对自身存在的厌弃。
希岸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姑姑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可她还不是死了!”女人的声音恶毒异常:“希岸,她已经死了,你就是跟我一样。你下地狱吧,和我一起。”
希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又是怎么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所谓的“家”的。女人的咒骂像跗骨之蛆,缠绕在他的耳畔,每一个字都带着恶毒的倒钩,撕扯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神经。
夜里,他毫无意外地陷入了梦魇。
梦境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他有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瘦小的孩童,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听着母亲用最污秽的语言咒骂他,说他是不该出生的孽种,说他流着肮脏的血;有时又是黑暗的小房间里,听着轰隆的雷声,他撕扯的喉咙哭喊都没有人回应,只会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之后在饿昏过去;然后又变成柏临风那张模糊而冷漠的脸偶尔会出现在背景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场景骤然切换,他又仿佛置身于那间破败的小屋,母亲那张扭曲艳丽的脸不断逼近,嘴唇一张一合,反复重复着那句话:“你去卖啊……凭这张脸……比你妈还值钱……” 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姑姑温柔带笑的脸庞浮现:“小岸,你和他们不一样,勇敢的做你自己就好。”可下一秒,就被苍白病容和无声的告别所取代。巨大的失去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然后,画面碎裂,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围绕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私生子”、“勾引父亲”、“贱货”……那些流言蜚语化作实质的黑色触手,缠绕上他的脖颈,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在冰冷的绝望中挣扎,感觉自己正不断下沉,沉入无边的、粘稠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底色,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呃……”
希岸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布满了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梦魇虽然退去,但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却并未消散,如同潮湿的霉菌,蔓延在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他抱住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掐入胳膊,试图用疼痛来确认现实,驱散那萦绕不散的冰冷。
(我和她……真的有区别吗?)
女人那句恶毒的质问,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姑姑给予他的教育和外表的光鲜,此刻仿佛成了一层脆弱的、自欺欺人的外壳,而内里,他依然觉得自己是那个从泥泞和污秽中爬出来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存在。
他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孤独和自厌像潮水般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虚无的边界。
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向靠墙放置的琴架。黑暗中,小提琴优雅的轮廓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已久的知己。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料和光滑的琴弦,那触感让他几近痉挛的神经稍微安定了一瞬。
他将琴拿起,架在肩上,下巴轻抵住腮托。这个动作他做过成千上万万次,早已融入骨血,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他没有去碰那些需要精准控制的练习曲,也没有选择蕴含复杂情感的经典之作。他只是闭上眼,任由被痛苦和混乱填满的内心,通过指尖和琴弓,毫无保留地倾泻到琴弦之上。
起初是几个零散的、不成调的音符,带着颤抖,像是无声的呜咽。随即,旋律开始凝聚,却并非任何已知的曲谱。那音乐是即兴的,是原始的,充满了尖锐的不和谐音,像是在用声音描绘他内心的撕裂与挣扎。
他拉得毫无章法,却又无比真实。琴声在黑暗的房间里横冲直撞,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屈辱、自我厌弃、对过往的恐惧以及对自身存在的怀疑,都在这癫狂而悲怆的琴声里,找到了一个扭曲而痛苦的出口。
仿佛只有通过这近乎自虐般的演奏,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才能将那些试图吞噬他的黑暗,暂时地驱逐出这具躯壳。
为什么每次在他觉得日子要好过一点的时候,就会有这种烂事,破事,找上门。他真的受不了了!
算了,想来也找不了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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