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纪经天的到来并未让比赛中断，摔跤比赛仍在进行中，赵家奇过来向纪经天见礼，随后又过去继续指导学生们习武。
只有穗宁跟爹爹走到一旁，父女俩倾诉离情。
从纪经天口中得知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事情，穗宁点了点头，神色间并不见意外，这些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所以爹爹你现在来是要接我们回去？”
纪经天瞅着小女儿纠结的小脸：“怎么，你还不想走？”
“那倒不是啦！”穗宁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的说，“回去当然可以，但是有一个人，估计是回不去了……”
纪经天问：“什么意思？”
小女娃揪了揪手指，道：“爹，你知道唐珏吧？”
“听说过。”
“他被许爷爷看中了，许爷爷说要收他为弟子，以后跟他一起清修学道。”
说到这个，穗宁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这事还得从穗宁跟许爷爷混熟了之后，时不时就去许爷爷的院子里玩开始说起。唐珏是唐玥的哥哥，平时也会跟他们一起，大概是去的次数多了，不知怎么的，他就入了许爷爷的青眼。
许爷爷其实是一名出家的道士，穗宁也是后来才发现，只不过他是在家修道，但确确实实是一名道士。
许爷爷觉得唐珏年纪小小一颗心却古井不波，颇有些看穿了世俗的出尘之态，是一颗非常好的修道苗子，一时起了爱才之心，就想把唐珏收为弟子。
他也问过唐珏，唐珏也答应了。
两人就那么拜过了师徒礼，还是在一众学生们的见证下。
古代的师徒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这里的师父就相当于父亲一样的存在，弟子也是要为师父养老送终的，若是弟子待师父不好，不尊师重道，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唐珏拜了许爷爷为师，以后肯定要留在茶庄，留在许爷爷身边修道，成了道士之后他估计也不会成家立业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唐老爷带着孙子孙女来改造，结果改造完了，孙子不回去了怎么办？
其实穗宁打心底里觉得，唐珏确实挺适合修道的，整日里一脸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来不为外物所动，就很有道家的出尘脱俗的感觉。
不过这事确实不好跟唐老爷交代。
“这……”纪经天也语塞了。
他是来接人的，要是落下一个没接回去，也是有责任的呀！
穗宁更不好说，当初唐老爷拍板把两个孩子交给她教育，结果唐珏给整出家了，虽然这事跟穗宁没太大关系，但她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穗宁拍了拍他的肩，小小叹了一口气，安慰爹爹道：“算了爹，我等会儿去跟唐珏商量商量，让他先回去跟唐老爷说一声，这事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穗宁去到许爷爷的院子，找到正在书房里抄书的唐珏。
书房里正好只有他一个人在，穗宁也就直接开口了。
“唐珏，我爹爹来接我们回别院了。”
少年垂着头，手里仍在慢悠悠的抄书，抄的是一本道德经。
他头也不抬的说：“关我什么事？”
“你也应该跟我们回去。”
“我不会回去。我已经是老师的弟子，我要跟他修道。”
他身上穿着一件小小的道袍，手上沾染着墨香，抬起头，一双黑眸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就像山里的寒泉一般。
“可是唐爷爷还在等你，你难道不认家人了吗？”
唐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不是我的家，我不会回去。”
听他这么说，穗宁就知道无解了。
“其实我能理解你，唐珏。”
小女娃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把手臂搁在桌上，两手撑着腮帮子，摇晃着双腿慢悠悠地说道：“我一直觉得，亲情也是需要培养的，没有生下来就有的亲情，对不对？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要一辈子纯孝，这样活的根本没有丝毫自我，全是荒谬之言！”
唐珏讶然抬眼，惊诧的望着她。
迎着少年讶异的目光，小女娃冲他眨了眨大眼睛。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唐珏说：“你的父母家人都很宠爱你。”
“可是那又如何呢？”穗宁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他们宠爱我，也并不能控制我呀？比如我喜欢在外面疯玩，我不喜欢规矩，我不要像其他女孩一样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你看我平时听话吗？我从来都不听话。如果我的父母逼迫我，我一定会像你一样，逃离那个家，绝对不会回去。”
顿了顿，见唐珏听的认真，她又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在家里遭遇了什么，但如果那个家让你不开心，不喜欢，你的家人也对你不好，那就离开它吧，不要犹豫，也不要感到愧疚，因为我们活着是为自己而活，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然你活着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是大逆不道！”唐珏说，“你明明有爹娘。”
穗宁惊讶地看着他。
唐珏眼眶发红的说：“我没有爹娘我才这样！你明明有爹娘还这样说，你就是可怜我！你把我当什么可怜虫了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穗宁不可置信的开口，“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从来没跟人讲过。”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也低落下来，“我以为你会感到认同，所以才跟你说的，我以前从没跟人说过。”
小女娃失落的垂下了眼，神情里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哀伤。
唐珏呆怔了一下，而后理智回笼，少年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声音压得很低：“对不起……”
穗宁掀了掀眼帘，看向他。
少年偏着头，下颚崩的很紧，侧脸上显出一抹倔强之色，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却露出几分迷茫。
这样情绪外露的唐珏，穗宁也是第一次见。
“我不想认他们，我的爹娘，还有祖父，我一个都不想认……”
不知为何，这一刻面对面前的小女娃，他敞开了心扉。
“我是在妓院里长大的，我爹……是我娘的一个恩客。我娘从来就不喜欢我，从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会打我骂我，说我害了她的一辈子，问我为什么要出生。我活的猪狗不如，每天吃剩饭剩菜，谁都能打我骂我，她们骂我小杂种。后来我四岁的时候，她终于被我爹接了回去，从那之后她才开始假装对我好，可其实之前的事我都记得，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滴一滴的透明水珠砸下来，砸在那本道德经上，溅开了水花，晕开了笔墨。
“我爹……没什么好说的，他之所以把我接回去，大概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吧。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我娘，我是不是他亲儿子，后来是因为我长得和他像，他才把我和我娘接回去。”
“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呢？”
唐珏发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大概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
穗宁轻轻的说：“就是有这样的爹娘呀……亲情本来就不会无中生有，没有培养，怎么来的感情呢？而且投胎这种事，就像抽签一样。有的人能抽到上上签，有的人就只能抽到下下签，而你大概是那个抽到下下签的倒霉鬼吧？”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唐珏问。
穗宁毫不犹豫道：“我会离开。”
“像我一样吗？”
“对，像你一样。”
“你刚才来也劝我回去。”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我只是劝你去跟唐老爷说一声。”
“他……对我也说不上太好，也不差……”
说到唐老爷，唐珏的语气很是复杂。
唐老爷给他吃穿，教他读书，吩咐下人不许欺辱他，要把他当少爷看待。
然而唐珏却也能感受到唐老爷时不时失望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他太冷心冷情了吧？
可他实在没办法将唐老爷真正当做敬爱的亲人，他的确有对他好的地方，但他也确实更偏爱唐玥，处处让他忍让。以至于府中下人也看人下菜碟，帮着唐玥欺负他。
在唐珏受苦受难的那几年，唐老爷也从来没有挽救过他。
甚至造成他这样苦难命运的源头，就是唐老爷对儿子的放纵。
“你恨他吗？”穗宁问。
唐珏没有说话。
“如果你恨他，那就回去告诉他，你以后再也不会回家。作为他唯一的亲孙子，你如果出家了，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和报复。如果你不恨他，你也应该回去跟他说一声，以后与他划清界限。”
“他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要征求他的同意呢？这是你自己人生的决定。”
顿了下，似是猜到他的顾虑，穗宁拍了拍胸脯，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强迫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纪家别院里，我说话还是有点用处的，你怎么回去的，就能怎样回来。”
终于，少年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屋外，两个小女孩依偎在一起，躲在窗子下，听着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交谈，两人的神色间都萦绕着浓浓的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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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