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一脚踏进坑里,抽身已晚,秦宝姝硬着头皮给盛立涛见礼问好。
少女动作温吞,嗓音却是柔和悦耳的,还在打量她的少年眸光一荡,耳边响起母亲跟自己说的话。
——我的儿啊,你见过了就会喜欢了。
“三公子,这是我们的表姑娘。”
冯家管事发现表姑娘都见礼了,那盛立涛还傻站着,不得不提醒一句,连他身边跟着的婢女都着急跟着喊了声三公子。
盛立涛这才像是魂魄归位,忙作揖回礼。
结果就坏事了。
他手里还捧着礼物,一弯腰,摞起来的礼物就哗哗往下掉。
最上头的是个木头盒子,结结实实砸在了秦宝姝脚面上。
她痛呼一声,哪知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盛立涛见东西掉了,手忙脚乱去捞,却已经晚了,甚至因为着急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往前栽,眼看就要撞倒秦宝姝。
“姑娘!”
拂风一把将秦宝姝抱住,然而还是没法避开盛立涛冲撞过来。
主仆俩被撞得重重摔地上,盛立涛也一头栽在礼物上头,好几个锦盒应声裂开。
管事和婆子吓得脸都白了,盛家的婢女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赶紧去把自家小主子搀扶起来。
秦宝姝被砸一下,再被撞倒,哪怕有拂风护着,手肘还是狠狠磕在地上,疼得她眼里都是泪花。今早特意挑选的珍珠步摇也摔断线,价值不菲的珍珠散落四处。
“表姑娘,打不打紧?!”
管事和婆子见她眼泪汪汪,魂都要惊飞了。
老夫人疼爱表姑娘,这么多年别说磕碰一下,就是表姑娘皱个眉头,那都要去请个名医好好诊断一番的。
表姑娘在他们跟前摔了,可跟要他们半条命差不多。
盛立涛被婢女搀扶起来,看了看被团团围着的秦宝姝,然后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再弯腰去捡一地的礼物。
婢女忙拽住他的袖子,压低声焦急的提醒:“公子!先去看看秦姑娘伤没伤着,礼物先不要管!”
“可母亲说礼物十分重要……”
“夫人不是交代,秦姑娘更重要!”
婢女已经发现秦宝姝身边那边年轻女子冷眼扫过来,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好在盛立涛分出了轻重缓急,没再管礼物,而是走上前去。
婢女亦步亦趋,在盛立涛开口前急急地说:“秦姑娘可伤着?都是我们公子的疏忽,还请姑娘见谅。”
秦宝姝正尝试活动右手,刚一动就疼得咧嘴,拂风心疼得眼眶都红了,闻言怒视盛立涛:“还以为盛三公子是个稳重,却不曾想如此莽撞!”
盛立涛像是被骂愣了,只知道直直看着受伤的秦宝姝,一个字都不曾说。
婢女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想要开口给自家公子解释一两句,对方已经小心搀扶着秦宝姝转身走了。
拂风温声安慰自家姑娘:“奴婢这就让人请郎中去,我们先回院子。”
秦宝姝摇摇头:“还是直接到外祖母那去吧,不然让她老人家更要担心。”
她不但手肘疼得厉害,就连脚指头也一跳一跳的疼。
她和盛立涛肯定八字不合!
秦宝姝幽怨地想着,回头瞥了一眼,发现盛立涛还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双眼依旧落在她身上。
她收回视线,心头跳得厉害。盛立涛直勾勾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吓人,一点也不见他昨日表现出来的温润儒雅!
树枝被穿过游廊的风刮得乱晃,树枝叶子早掉光了,枝桠光秃秃,投映在地的影子有种张牙舞爪的可怖。
“我们走快些!”秦宝姝被树影晃得脊背发寒,加快了脚步。
管事还得给闯祸的盛立涛带路,看着主仆俩的背影连忙用眼神示意婆子跟上。
他心里简直七上八下,还得给盛立涛赔着笑脸:“三公子也快跟上吧,一并让郎中也检查检查,看看哪儿伤着了。”
颐安堂内,冯老夫人不时看向门口,是等得心急,又莫名不安。
她边上的王妈妈见着,笑道:“您别着急,两人多半已经遇上了,指不定这会正说话呢。”
“你这话安慰别人还行,用在我老婆子这头,就是在哄我。”冯老夫人轻叹一声,“宝儿什么脾气我不信你不知,昨儿她直接就把手镯推掉了,说明心里抵触这门亲事的!”
“那会不是没见着盛三公子,见过了就未必了。”
“还在安慰我呢。”
冯老夫人摆摆手,打起精神眺望门外庭院,有着纹路的眼角却还是耷拉着。
她低声:“她及笄后,说亲的人家不是没有,是我觉得那些个人家家世不够好,挑来挑去没有合意的。”
“宝儿呢,在边上看着什么都不说,也不着急,可见她完全没有心思说亲。这一拖就两年,虽然如今的姑娘家十**岁出嫁的也不少,可她今年已经十七了,可真没有时间再拖着了。”
王妈妈可是一直在老人身边伺候的,这些事情哪儿不知道,只是见主子干着急,怕她急上火对身体不好罢了。
冯老夫人语气更是惆怅了:“她母亲就是苦命了,我如何能让她再受一点苦。盛家三公子,是如今能够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王妈妈在边上连连点头,正要说什么,门口就出现了相互搀扶着的主仆俩。
“——表姑娘来了!”王妈妈说完,看出不对,“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
冯老夫人慌乱地站起身,其他的小丫鬟赶忙出门围上前,帮着拂风一块把眼尾还泛红的秦宝姝扶进屋。
秦宝姝步摇掉了,头发散开几缕飘在耳边,脸色惨白惨白的,把冯老夫人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发生了什么!”冯老夫人脑袋里嗡的一下,“盛三人呢!莫不是……”
老人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抖。
眼看要闹出更大的误会,秦宝姝忙开口解释,有着拂风在边上帮嘴,总算在老人把自个吓晕前说清楚了。
“他怎么会如此莽撞!昨儿不是稳重得很!”冯老夫人听闻外孙女居然受了无妄之灾,气得一拍桌子。
秦宝姝心里附和着,可不是!然后回想起盛立涛今日种种,还有最后看她的说不清情绪的眼神,心里又开始发毛。
她趁热打铁道:“外祖母,我不愿意嫁到盛家去,我不喜欢三公子。”
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当机立断,借着此事让外祖母别再考虑这门亲事。
她话落,期待地望着老人,清楚看到老人先是一愣,随后再挤出笑来。
这个反应让她一颗心凉了半截。
“宝儿,盛三公子今日是莽撞了些,也可能是因为忽然遇见你,紧张了。”冯老夫人语重心长,“一会外祖母好好说他。”
秦宝姝杏眸里的光就一点点暗了下去,明媚五官也跟着黯淡,少了往日的灵动鲜活。
冯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不情愿,见她不高兴了,心里自然是难受。但就如先前所言,盛家是眼下最好的人家了。
免不得,冯老夫人又把和方才差不多的话给秦宝姝分析一遍,末了眼里闪着泪光:“宝儿啊,一会我再试探试探那盛三,如若是个值得托付的,我们就定下他好不好。”
“他是盛家最小的儿子,如若父亲封爵,他就能跟着沾光。盛家有他嫂嫂操劳管家,以后盛夫人自然也是他嫂嫂照顾的,我们宝儿有银子傍身,只需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比其他人舒服多了!”
话不都是这么说,可谁能知道盛家真正的情况呢。
秦宝姝明白,事已至此,外祖母是真心相中盛三,自己再说什么也晚了,也起不了作用。
她抿着唇没说话,盛立涛终于赶了过来,进屋就给冯老夫人深深揖礼,抱歉道:“方才晚辈不小心冲撞了秦姑娘,还请老太君责罚。”
说着居然是撩了袍子又要跪。
冯老夫人拍拍外孙女的手背安抚,没阻拦他跪下,反倒扬声说:“是该罚!宝儿在我身边多年,别说磕着碰着,就是头发丝都没伤过!”
“再有下次,老身可就真要越俎代庖,替你母亲教训你了!”
这番话说得严厉,盛立涛连声应是,嘴里还不断说着抱歉的话,一点儿也瞧不出来方才在游廊上的异常。
秦宝姝哪里不知道外祖母虽然是在给下马威,是在为自己出气,但这些只是告诉盛三,她以后嫁过去是有冯家人撑腰的。
说到底,还是想要撮合这门亲事。
她的一颗心沉了又沉,以至于外祖母和盛三又说了什么,到后面的郎中过来给她看伤,都是神游在外。
好不容易熬到来明面来送礼、实则是来跟她接触的盛三离开,她借口手疼,给外祖母笑着说会回去考虑亲事,焦急脱身离开。
冯老夫人望着外孙女逃也似的背影,长长叹气一声:“宝儿要和我生分了,都跟我撒谎了。”
拂风刚出了颐安堂,就不解地问:“姑娘!奴婢觉得那盛三公子不太对劲,您怎么还跟老夫人说考虑。”
秦宝姝忍着肿痛的脚,快步不停,一路往伯府的西边走。
“他何止不对劲?我昨儿就发现了,他说话之前,盛夫人会扯他袖子,他才开口。”少女深深吸一口冷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刚才在游廊,他身边跟着的丫鬟也是扯他袖子,他就说话了。到了外祖母跟前,那个丫鬟在进门前,还是扯了他的袖子!”
“不扯袖子他就不会说话了吗?”
经她一说,拂风这才注意到盛家人是有这个小动作,只是先前见了没多想。
“谁知道呢,而且他极少出门走动,肯定有问题!”秦宝姝走得额头都冒了汗,眼见西北角的跨院近了,心情才轻松一些,“但我们去查不是很方便,估摸着盛家人也防备着,我们请珩表哥想想办法。”
“……不是方表哥?秦表妹这又不避嫌,不怕他人瞧见误会了?”
她身后传来清润的嗓音,带着一份阴阳怪气。
秦宝姝被吓一跳,回头就瞧见走路没有声音的方瑀珩。
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芝兰玉树,手里好像拿着一封信,像是外出刚回来。眼尾半挑着,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无辜被连累摔疼了,她没想哭,知道外祖母铁了心要和盛家说亲,她也没想哭。这会看见阴阳怪调气她的方瑀珩反倒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跟游廊上断掉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的砸落。
方瑀珩先是一愣,下刻神色一敛,快步走上前,冷着脸扯住她垂落的袖子,把人往跨院里带。
她袖口上精致的绣纹在他掌心里,微微的发凉,像钝了的针尖轻轻扎着他。不疼,反倒有点儿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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