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暖日和风醉。
如此好天气,国公府正院那片看不见的阴云却一连几天都没有散去,直搞得人心惶惶。
现居清风苑的颜知知丝毫不受影响,她身着华服走在从前能不来就不来的国公府大花园,身后跟着丁香和春夏秋冬四丫鬟,排场不可谓不大。
凌家三姐妹,不,现在只有两姐妹了,这两姐妹远远地见了她,绕道就走。
这怎么能行呢,颜知知如今狗仗人势,新媳妇上任总得找地方显摆显摆,遂将人叫住。
“怎么我一来,两位妹妹就要走?”漫不经心地抚着高高的发髻,颜知知含笑问二人。
两人避无可避,都用仇恨的眼神盯着颜知知,不过少了凌玉婷,三人姐妹团如今只剩下两人,好似舞龙无头,平白少了很多气势。
“都怪你,害得二姐姐去服侍那个老头子!”
没想到最先开口的是平日跟在双生子后面唯唯诺诺的四娘凌玉香。
这种贼喊捉贼的行为,颜知知懒得计较,她轻笑一声,道:“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就是你们没脑子,才做出那等低劣的圈套。”
凌玉香气急,正要理论,却被一旁的凌玉容拉住,她嘴角含笑,对颜知知缓缓说道:“有没有脑子,不是你说了算,惹急了我们,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就拉着挣扎的凌玉香走了。
颜知知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当晚,凌玠没有回清风苑。
鉴于凌玠以往经常不回国公府住,颜知知并没有感到不安,相反她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且她很忙,除了稳住这尊大神,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夜色茫茫,虫鸣树间。
月牙时隐时现,清风苑后门处依稀有两个人探头探脑走了出去。
两人也不打灯笼,趁着依稀的月色摸黑小心走着,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正院围墙外的一棵弯脖子树下。
“姑娘,咱们真要上去?”带着兜帽的丁香用气声问。
同样带着兜帽的颜知知也不出声,对着丁香摆摆手,示意她在树下待着,然后她撩起裙子熟练地爬了上去。
这种事情丁香也不是第一次做,小时候她经常跟着自家姑娘上树掏蛋下河摸鱼,不然谢氏对她们的嫌恶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但这次不同,这黑灯瞎火的,看哪儿哪儿都是乌漆嘛黑,她心里怪瘆得慌。
忍着恐惧在树下守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后,她在树下仰头小声的催促颜知知。
颜知知此时已经顺着歪脖子树的一侧枝丫爬到了墙上,她低头示意丁香别乱出声,骑在墙上全神贯注地往一边缓缓移动。
她在一个亮着的窗户边停下。
里面依稀有人声,颜知知凝神细听。
片刻后她急急折返。
回身的动作比去时稍显加快,从墙上爬到树枝上的时候,她一只脚险些踩空,正庆幸着,却没想到那树枝脆弱,竟直接断了。
颜知知掉了下去。
院内,秋姨娘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来。
她问门口打盹的丫鬟:“方才是什么声音?”
丫鬟迷迷糊糊的,猛然醒来以为终于叫水了,抬头却见是秋姨娘,惊讶地摸摸脑袋道:“姨娘怎么出来了?”
里面传来凌伯武的不耐地声音:“黑灯瞎火地能有个甚,进来进来!”
秋姨娘转头朝屋里嗔道:“折腾地都饿了,我吃片甜瓜就来。”
里面男人笑骂了声什么没再出声了,秋姨娘使了个眼色,门口的丫鬟忙去将花圃边放着的一个甜瓜抱到井边去洗。
秋姨娘却快步走到屋旁边的墙根处,迟疑了一下,她身子一矮拐进了院墙和房屋的花圃中。
颜知知龇牙咧嘴地捂着摔疼的屁股爬了起来,所幸院墙不高,花圃里又有厚厚的草地花丛,不然她真得摔出个好歹。
“表姑娘?哦,少夫人?”
颜知知:!
隔着花枝,她依稀看到一个女人探出身子朝她这边看过来,结合方才那柔柔的声音,她推测应是秋姨娘。
她没敢再动,准备开口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却听对方急急说道:“你跟我来!”
颜知知心如死灰,此刻别无他法,只得猫着腰从灌木丛出来,一边盘算着心中的说辞。
然而秋姨娘却直接将人送至院门,那轻手轻脚的态势,让颜知知觉得好似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担心被人发现。
门在面前轻轻合上,刚被秋姨娘推到门外的颜知知一头雾水。
回到清风苑后,颜知知躺在床上思索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国公府一整天都相安无事,入夜,颜知知打算如法炮制,再次夜探正院。
昨夜看秋姨娘的样子,应是帮她遮掩了过去,虽不知为何帮她,但可以肯定的是,秋姨娘对老太太的过世也是存有疑虑的,因为昨夜她除了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还听到一个重要对话。
女人枕头上和自己男人说的话甜得发腻,且拐弯抹角,颜知知回忆起来至今鸡皮疙瘩直冒,但对话内容她听明白了。
秋姨娘在试探,国公爷虽回应敷衍,但足以听出,老太太的死是和谢氏有关系的!
所以她今天要去听听那三姐妹的墙角。
但丁香却不想再让自家姑娘半夜去冒险了,而且哪有那么巧人家回回都说老太太有关的事呢。
颜知知还没说服丁香,门吱呀一声开了。
凌玠回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就觉出这话错了,颜知知在心里扼腕。
果然金尊玉贵的世子出声就带了些情绪:“我回自己家还要理由?”
清凌凌的语调从头顶飘过,颜知知低着头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作答,现在变脸迎合又觉刻意,只好低头思索对策。
丁香倒是挺高兴,世子回来了,自家姑娘就不会半夜跑出门野了,昨夜摔了屁股蛋子,今儿指不定又出什么事呢。
“世子,洗手!”
一盆水端到凌玠面前,丁香笑容满面。
凌玠清冷的眼神划从水盆划到颜知知身上,扬声道:“你这个丫鬟倒是比你有眼力见。”
这般说着,却是站着没动,等墨影过来从丁香手里接过脸盆放到架子上,他才踱步过去,拧了毛巾,从容擦手。
墨影见房中两人一时无话,很有眼力见儿地递话:“世子还未沐浴,可要现在备水?”
这话其实有一半是说给颜知知这位世子夫人的,若水已备下,就不必再次备水。
故而墨影说话的时候,眼神小心地往颜知知这边扫了两眼,他这个贴身长随可算是用心良苦,往日只须顾忌世子一个,如今是两个了。
凌玠扫了眼仍低着头的妻子,对墨影道:“备水。”
墨影应声退出房门,离开前给丁香使了好几个眼色,后者怔愣片刻,看看房中二人,忙红着耳根跟着出了门。
“生气了?”
凌玠的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和之前清冷的、稍显控诉的声音不同,这回的稍显试探,带了点安抚的意思,虽然浅淡,但颜知知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唇角微弯,赌对了。
她背过身子不理他。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后面一声叹息,接着是他无奈的话语:“往后我尽量每日归家。”
颜知知勾起唇角,看来狗男人还算有良心,还知道她在为他昨夜不归家的事情“生气”。
既然如此,颜知知见好就收,她撅着嘴转身,哼道:“你可要说到做到!”
她伸出手:“拉勾勾!”
葱白指尖伸出,凌玠伸出手也觉此举可笑,但小指末尾已被勾住,他没来由地一僵,由着颜知知念念有词。
“金钩钩,银钩钩,一百年,不许变!”
不过是简单的归家,她却用了百年的字眼,凌玠只觉可笑。
这颜氏当真是缠人得紧。
思及前日,凌玠沉吟片刻,道:“既为百年之约,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万物自有其序,你我亦当如四时,同房也须定个章程。”
这话说得迂回,颜知知一头问号听到最后,才有些缓过味来。
颜知知认真脸:“什么章程?”
此刻她是一点也没装,因她实在不懂同房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章程。
难道那两本书里有所遗漏?
凌玠:“你我定个日子。”他轻咳出声,道,“你月事是哪几天?”
颜知知表情怪异,但昨日两人也算是深入接触过了,故而此刻倒也没有太多尴尬,她握起一缕发丝随手把玩着,道:“我,我月事来的不太准,总会提前一到二天,上月是初九,这月估摸着快了。”
今日初六。
凌玠垂眸,沉吟道:“那就初七到十五休息……我月初月底事多,你不必等我,初五到二十八,逢双数同房,你看如何?”
颜知知眼神一亮,苦差事少了好几天,这当然是好事!
但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适时低下头,磨蹭些许才道:“好吧。”
她的反应在凌玠意料之中,他心中明了,颜氏爱他至深,他却在新婚之时定下此等规矩,委实残酷了些。
但既到了这个位置,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呢,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
故而他又道:“如今你既为宗妇,日后还要担起主母之责,不可一心沉沦于儿女私情……”
“夫君,我知道了!”颜知知笑着打断他的话。
她疑心自己方才演得太过忧伤,使得他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习性,竟有长篇大论的势头,说得好似她有多喜欢那事似的。
怕嫌不够,她仰起头,为了表示自己的毫不在意,又将方才那个笑脸扩大了一倍,道:“那夫君我先睡了!”
说罢她利落地抬手解了发髻,又一气呵成地脱了外裳,以显自己洒脱之态。
烛光氤氲,少女的柔软的发丝仿佛自带光晕,倾斜而下,逶迤蜿蜒直至织锦床榻。
凌玠被眼前若隐若现的大片雪白晃了晃眼,迟疑道:“其实倒也不必……”
“没事没事,我先睡啦!”眼前少女已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背对他躺好,俨然就寝的姿态。
他张了张口,后半句话终究没说出来。
其实今日初六,按规定,应是同房的日子。
次日,凌玠还是晚起了。
他的脸色算不得好,眼下隐隐有着乌青,虽晚起了半个时辰,但仍是睡眼惺忪,一副缺觉模样。
打开门的时候,迎上墨影那日同样的表情,凌玠没开口责他,一甩袖子兀自出了院门。
墨影:?
上次他可以理解,这次他可问了丁香了,夜里一次水也没叫,今早他却和上次一样,怎么也叫不起世子。
墨影望一眼旁边同样疑惑的丁香,委屈地跟上。
丁香望着两人的背影,正想着这次世子没让姑娘早起,就见世子折回来,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都什么时辰了,叫少夫人起床。”
丁香:……
转身去叫姑娘起床的时候,丁香暗暗决定,以后她还是不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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