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疏雨洗芙蓉,回郡王府的路上,可见河湖中芙蓉新粉,殊色带珠。
此次太傅府的宴席是老太傅邹是的整寿,各方权贵和书香门第都应邀在列,半月前顾清宜除服,她的姨母郡王妃裴李氏便也将她带上。
马车晃晃悠悠的让人有些困倦,五姑娘裴温最先忍不住,捏着帕子,打探一般问道:“表妹,我见......方才下雨也不见你身影,听说许二公子去寻你了?”
这话一出,马车中坐着的四姑娘裴汐也看过来,顾清宜面色如常回道:“方才我自个儿到廊下躲雨了,雨势歇了确实是遇到了许二公子。”
“原是如此,当时那李三表姐让你喝那薏苡酒,我瞧你匆匆出去,可当真是身子有不适?若是不舒服,不若就同母亲辞了明日的抄经吧。”
顾清宜的目光终于看向裴温的眼睛,语气仔细听有些强调之意,“多谢五表姐关心,当真没什么大碍的。”
裴温一双丹凤眼,眸光水灵,新月弯眉,同她的生母潭姨娘一般,带着烟波江州的风韵。
顾清宜面上带着她那招牌的淡笑,眼底澄明,好像没有将裴温的馊主意放在心里。
郡王府上的姑娘与公子行排一起,除了顾清宜这个表姑娘,就只有顾清宜身边坐着的这两位姑娘了,庶出的五姑娘裴温、以及始终不怎么出声的嫡出四姑娘裴汐。
自古世家大族都是讲求礼法,明日的抄经,郡王妃早已将她的名字定好,姑娘里就顾清宜和嫡四姑娘裴汐过去偏堂,若是按照裴温所说的,贸然前去辞拒,按照郡王妃雷厉风行的严格性子,她岂能讨得了好?
“嗳,原是我鲁莽了,我是想着明日毕竟是大事,表妹耽搁了就不好了,若是身子不适,我代表妹去也成的。”
始终不怎么啃声的裴汐搁下茶盏,用绢帕轻轻沾了沾唇角不存在的水渍:“明日几位哥哥也会去,五妹妹自来怕大哥,不去也好。”
这话有些细微的偏颇顾清宜,而顾清宜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搁在膝前捏着绢帕的手紧了紧。
裴温不敢与裴汐呛声,讪讪一笑:“四姐姐说的是。”
她心下却微微一嗤,有些不大服气,不就是因为顾清宜的未来夫婿是许二公子吗?这嫡姐竟帮着外来的这表姑娘说话了。
几人说话间,马车缓缓停在摆着麒麟石兽边上。
驾马的小厮朗声提醒:“几位姑娘,到了。”
身后跟着的青蓬马车里的丫鬟们早已上前候着,裴汐下了马车,转身看身后微微提着裙摆下木梯的顾清宜,手指纤细白皙,却因这个动作,露出了腕间这破坏美感的红肿。
她眸光细微一闪,有些心软:“半夏,回去了让周大夫去溪萸阁瞧瞧,姑娘家的皮肤重要,可别留疤了......”
顾清宜看向转身欲走的裴汐:“多谢四表姐。”
她知道裴汐因着她与郡王妃算不上亲近的关系,也与她不算亲厚,因此瞧见裴汐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也没多想。
溪萸阁是郡王府的客院,三年前未满十三的顾清宜来了郡王府,就一直住在这里。这个院落是距离郡王府门口比较远的客院,南边是客院金桂院,北边就是郡王府主子的院落,很不巧,正好毗邻嫡长子裴霁回的渚白居。
半春早回了院里,眼睛还有些红肿,黄嬷嬷瞧见顾清宜回来,赶紧搁下手上的扫帚:“姑娘回来了!半秋和半冬方才被文姑叫过去了,应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对了,姑娘身子可还要紧?”
“嗯,嬷嬷不必担忧,只是寻常泛红。”
半春看着顾清宜走向了桌边坐下,上前跪在地上:“姑娘恕罪......”
明明年纪也不大,却跟着她从安州奔波至此,顾清宜轻叹一声:“起身罢,日后注意些便是,有些话,现在说得,出了这寝阁,却说不得。”
黄嬷嬷上前拉半春,“嗨呀,姑娘都叫你起身了,哪还动不动就跪?......姑娘也不全然怪你,瞧瞧方才就去大厨房煎个药,厨房的管事非说郡王妃要吃什么缕肉羹老鸭汤,实在没有多于的炉子煨药,老奴打点了五两银子,那厨房管事才给小炉煎药,这确实是.......”
黄嬷嬷的话没有说尽,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
说完却见面前的姑娘没反应,仿佛心有成算一般,黄嬷嬷抬眼小心的看了眼她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异样,咚咚颤的心这才放下来,往日这些杂事她可不敢搬到顾清宜面前说,今日不过顺着半春之事说出来。
顾清宜的母亲是郡王妃的庶妹,嫁给了当时还是草莽的顾阑,时值政变,又在外州,顾阑是个发愤图强的,一路往上爬到了安州刺史的位子,天下安定,安州是连接大宣南北的要塞,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好几年兵强富庶甲一方。
虽只是四品的刺史,却手握重兵,值守要塞,也难怪当初顾清宜才出生就能与春和长公主的嫡二子定亲。
可一切变故都在三年前,顾阑带兵铲除匪患,却生死不明,本来就病弱的李婵就这样急火攻心撒手去了,顾清宜才带着尽数家产,上来投奔她的嫡姨母郡王妃李娥。
“不过是些钱财之物,这些奴才爱财,总比动旁的怀心思挤兑人要来的好。”要说这话说出来,顾清宜还是很有底气的,毕竟是富裕的安州出来的,她现在别的不多,就是这些黄白之物居多。
顾清宜面色平静,伸手倒了盏茶水,但轻轻的抿了一口就搁下了。
茶水还是凉的。
这烧水和洒扫的活计,自来都是黄嬷嬷负责。
“话是这么说,除了姑娘的嫁妆,咱们用来置办东西的那些银钱,小半都进了这些狗奴才的肚子了,焉能不气......”黄嬷嬷拿起扫帚,自顾喃道,郡王妃与姑娘不大亲近,这些下人看人下菜碟,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
偏偏他们是外来的,告到主子那里,难免自己难看,府上御下不利的主子更难看。
往日这些絮叨,顾清宜有意无意也听了许多,她微微皱眉:“黄嬷嬷......这茶水凉了,你先去烧些来罢。”
黄嬷嬷像是警醒一般,“瞧瞧,奴婢一时忘了......”
站在一边的半春动了动唇,犹豫了半天:“姑娘......方才,黄嬷嬷找半秋姐姐支了五两银子,但只给了厨房管事二两......”
对面的姑娘轻轻一笑,好像心里早就想到一般,“我这近况,焉能做到身边奸不容细?好了,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先去给我磨墨罢。”
就好比这些世家大族中,即便丫鬟婆子也有外买进来的和家生子之分,若是她当真舍不得打点,锱铢必较,她这外来的表姑娘,哪能有什么清净平淡的日子。
黄嬷嬷其实与顾清宜也算不上多亲厚,黄嬷嬷原本是母亲李婵院中的守院婆子,但一朝家破,那些有了年纪的婆子家中多安顿在安州,没有个周全的婆子愿意与她一起来上京,除了黄嬷嬷。
嘶......她记得,黄嬷嬷的儿子,应该是入赘了上京哪个铺面的女儿,现在在外头帮着看铺子呢。
“姑娘现在就准备抄书了?”一边的半春问。
顾清宜刚要回答,门外就传来动静,半秋半冬走了进来,半冬二九年华,年纪是几人中最大的,性子也最沉稳冷静:“早听说上京的宴会不到天黑就歇了,姑娘回来的这么早。”
顾清宜眼神一闪,好像也想到了安州外出几日踏青的宴饮盛况,眸子闪起几丝光亮,后回神:“方才我听黄嬷嬷说,文姑将你们唤回去,可是为了明日的抄书?”
半冬上前准备为顾清宜倒盏茶:“正是呢,文姑吩咐奴婢们准备好今晚的膳食,为姑娘沐浴焚香......这茶水怎么是凉的?!”
半冬一愣,语气有些细微的责问。
“诶,来了来了,方才我家那小子差人送东西到角门那,耽搁了片刻,劳姑娘久等。”黄嬷嬷手上有些冒失的端着热水进来。
半冬眼神有些不满,张口想说几句。
“咳......嬷嬷放那小桌上罢。”顾清宜目光轻轻的看了眼半冬。
半冬抿唇,压下嘴边的话,上前接过水壶:“我来泡茶罢,嬷嬷先下去。”
“明日你同我过去,半春这些时候都好好学学规矩,也算是给你们一个警醒。”
半冬递过热茶:“这几日太忙了,文姑也没时间管咱们这些杂事,姑娘何必凑上去讨那些奴婢的嫌?不若浴佛节之后.......”
“怕是等不到浴佛节。”顾清宜轻轻的看了眼案桌边,死死攥着手的半春。
“这到底是怎的了?”半冬问。
顾清宜饮了口茶,好像没放在心上一般随意开口:“得罪的,是都护大人。”
半冬手一抖:“姑、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瞪大的眼却看向一边的半春,眼含询问。
半春咬唇羞愧的讲了她方才在邹太傅家的事,脑袋越垂越低。
顾清宜嘴角带着淡笑,自顾挽袖练着书法,听着半冬在一边训诫半春也没开口说什么。
半冬叹了一声,看向顾清宜:“姑娘虽说没说什么,但咱们也算是代表了姑娘的脸面,这都护大人何等吓人,即便是雷厉风行的郡王妃都得听他三分话......虽只是说了下人的不是,但咱们到底是外来客居的,属实不该,确实是该
让半春明日就去寻文姑教学礼仪,是该做给渚白居的人看的。”
顾清宜年幼时性子活泼,如今倒是变成了不该在姑娘家身上出现的冷淡安静。
半冬转移话题道:“姑娘今日可见到许二郎了?”
顾清宜微微斥道:“什么许二郎?既然八字那一撇没划上,就该唤许二公子。”
她轻拍了嘴巴,笑道:“奴婢知错,是许二公子,许二公子对姑娘可曾上心?”
半春抢着回道:“奴婢瞧着倒是有些上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奴婢们跟姑娘想的一样,只等着定了婚期,有个安稳的落脚地......”
顾清宜边听着,眼看着字帖上“梨花春又了”这几字,怎么也下不去笔,春,怎么今日看春和长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别有深意呢......
这桩婚事当真能让她安稳一生?顾清宜第一次有些犹疑。
三年前方来上京时,春和长公主尚且和善安抚她,如今态度暧昧不明,却让她琢磨不透,指间细微的摩挲着羊毫,心思却早已飞远了。
当初她想着在郡王府住客院几年也是应当的,即便下人私下饱私囊几个子,她也没有立场去郡王妃面前去指摘,何况郡王妃对她不算亲近,下人也越演越烈,如今看来,是不能将所有上都压在婚事上。
毕竟,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十拿九稳的。
就比如,向来带兵如神的父亲,却在铲除一个不成气候的匪患时,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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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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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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