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未到,夜色还浓。
本是好眠时,将军府一处小院却灯火通明,蓝衫婢女在长廊之下焦急地踱步,不住地往外头张望,终于有人回来,她脸上一喜,迎上前去,“人呢?”
来人满脸都是汗珠,他拼命地摇头,说话又喘又急,“杏林也都找过了,没有找着表姑娘。”
随后又有四五人急匆匆跑来回话,皆说各处都未寻着人。表姑娘能去的地方有限,二门也还没到开的时辰,可是各处都找遍了,她能去哪儿?
蓝衫婢女又急又怕,死死咬牙带着几分愤恨。
昨日她不过在表姑娘跟前儿多了两句嘴,提起表姑娘父母已经离世,不会来接她回家,让她别再胡闹。表姑娘当时大哭大闹了一回,哭累后又因为疲倦而沉沉睡去,她便没有过多在意。没曾想这大半夜的,床上却没了人。
明明屋中有两个婢女值夜,屋外还有婆子守门,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旁人眼睛,姑娘怎会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众人六神无主时,有人浑身打着颤儿,“主院点灯了。”
蓝衫婢女浑身一僵,手中六角竹灯的手柄险些被捏断。片刻后,她惨白着一张脸同众人说道:“你们都记住了,表姑娘是自己贪玩儿跑出去了,同咱们都没关系。”
没过多久,将军府各处都点上了灯,仆从侍卫纷纷提着灯笼,四处分散去寻人。
是破晓时分,将军府后山某处有微弱火光,忽明忽暗,不时还有火星子蹦到半空中,挣扎着发出最后的亮光,随即泯灭。
有风袭来,火光猝然蹿高一截,这是火终于生好了。上官玥给自个儿擦了擦汗,一张白净的小脸便染上了灰痕,活像是只小花猫,只是她没有理会。一双又大有圆的杏眼满满都是欣喜雀跃,她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火给生起来,爹爹一会儿来,知晓她能一个人就将火堆生好,一定会夸她厉害。
若有旁人在侧,仔细瞧她,会发现她的神情稚若孩童,同她十三四岁的年龄并不相符。
上官玥再三确定火堆不会熄灭,哼着小调将身旁的小包袱解开,小包袱里头装着许多个小瓷瓶,还有一份油纸包。
油纸包里头放着一只已经用料酒腌制好的兔肉,她手指不住地在比划着,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爹爹一份,娘亲一份,玥宝儿一份。”认认真真的要将兔肉分作三份。
只是兔腿有四只呢,她忍不住皱着小脸认真苦恼,“爹爹一只,娘亲一只,玥宝儿一只。”还多了一只腿,这要怎么分。她喜欢吃兔腿,爹爹和娘亲也喜欢,她是个好孩子,应该将多的这只兔腿分给父母,只是到底给爹爹还是娘亲呢?一一比过了兔腿的大小,她终于是想明白了,眼睛又笑成弯弯一勾月,“这只大兔腿给娘亲,这只小一点儿的给玥宝儿,这两只都给爹爹。”
她又欢快起来,将兔肉穿在细竹削成的签子上,打开一个小瓷瓶,仔细闻了闻,是麻油,她便拿着小刷子一点一点将麻油刷到兔子上,其余小瓷瓶也都打开,按着从前她爹爹教过的顺序,依次将其中的佐料撒在表面已经有些焦黄冒油的兔肉上。
不过一会儿,烤兔已经开始散发热气腾腾的香味,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心中计算着时间。终于,兔肉表面开始微微呈褐色的时候,她取下了最后一个小瓷瓶的瓶盖,里头装着黄澄澄的透明蜂蜜。这是她爹爹教她的,烤炙肉类,最后刷上一层蜂蜜会更具风味。微黄透明的蜂蜜刚刷上去,被火一烤,兔肉表面便逐渐成了蜜色,叫人一看就食欲大动。
此时,太阳从东边儿懒懒的冒出了明晃晃的脑袋,温柔的将晨曦洒在树林间,夜色终于散去。
上官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知为何,她此刻有些疲倦想睡觉,眼皮不住的往下垂。忽而又打了一个激灵,不行,她不能睡着,她要守在这里等着爹爹和娘亲,等着他们来接她回家。
爹爹和娘亲一定会来接玥宝儿的。
架在火堆上的兔肉已经被烤的外焦里嫩,正是最美味的时候。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爹娘,上官玥小脸上满是失落,“要等爹爹和娘亲来,不能先吃。”
只是兔肉再烤便会肉质变柴不好吃,爹爹说过,食材难得不能浪费。
她想了想,动手将烤兔取下,肉质鲜嫩,毫不费力就能取下一块肉来,她拿着小刀小心将兔肉分成三份,然后一一用油纸包好。
火堆无人看管,火势渐微,忽而不知道从哪儿起了一阵疾风,卷着灰烬飞扬,一旁青草被火星子一燎,升起呛人的烟火味,熏得上官玥直咳嗽。
“咳咳,咳咳。”她忍不住捂住口鼻,却见烟灰就要落在兔肉上,忙伸手去护,不小心烫了手,顿时眼泪汪汪。
不知何时,一道长长的,仿佛带着獠牙的影子,已经无声无息地袭近她的裙边,一点一点蔓延仿佛是要将她吞噬,而她犹然不觉。
她还沉浸在委屈之中,她等了好久好久,爹娘为什么还没来,是不是她不听话,所以爹娘不要她了。那个坏姐姐说爹娘已经不在世了,不会来接她。可她知道,爹娘才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呢。
“爹爹,娘亲,你们怎么还不来接玥宝儿回家。”
她眼中蓄满了泪珠,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包好藏进怀中。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给自己打气,爹娘一定很快就到了,她不能乱跑,要在这里乖乖的等着。
忽然她的脖颈处传来一股大力,她像是一只小猫被人提了起来。林中惊起飞鸟振翅远飞之声,仿佛它们是预见了危险将至。
而她的注意力全部都被摔到地上的油纸包吸引,不住地挣扎着想要去捡起来,全然不顾身后是何险境。
*
严玦从噩梦之中惊醒。梦里依旧是浸满尸骸的血海,他如何逃跑都离不开。遇见的每一具尸骸都在拼命抓住他的脚,要将他拖入血海中。他拼命挣扎,又忍不住去看尸骸的脸,依旧是血肉模糊看不清样貌。忽而万鬼恸哭,所有尸骸朝他涌来,伸出利爪,露出獠牙。他被团团围住,鲜血如雨灌入了他的口鼻,一点一点夺去他身体里的空气。
渐渐地,他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静静地让尸骸啃食他的血肉和灵魂。
忽而又有人在他耳边轻喊,“快回去,回去。”
这道声音仿佛带着洞穿阴霾的魔力一般,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没有无边无尽的血海,没有饥渴啃食血肉的尸骸,只有一片被他摧毁的寂静树林,还有他的手。血浸湿了玄黑色的衣袖,顺着指尖往下滴,他却浑然不在意,提刀漫无目的地在树林之中穿行。
起风了,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忽而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一处,目光似乎穿过了层层屏障,寻到了目标。
上官玥觉着再没有比这会儿更委屈的时候,爹爹和娘亲没有等来,自己还被坏人捏住了后颈,
不能动弹。
她心中害怕极了,再也忍不住,闭眼放声大哭,“爹爹,娘亲,你们在哪儿,玥宝儿要被坏人抓走了。”
她没有察觉的是,抓住她后颈的手徒然一松,她跌坐在地,重获自由。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忽而又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不准哭”。
她小声啜泣着睁开眼,泪眼婆娑之中,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背倚树干而立。大概是因为她的哭声太过吵闹而心生烦躁,此刻男人左手捂住了脸,叫人看不清样貌,右手却依旧紧紧握着刀。刀已经出鞘,仿佛她再哭,刀就会落在她身上。
只是她并不懂,只是止住了哭声,懵懵懂懂地抬头看着男人。夜色中,男人的脸苍白消瘦,双眼无神,下颌处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渗血,活像从地狱逃出来的厉鬼。
男人显然五官敏锐,捕捉到了她的视线,只一瞬,刀尖儿离她肌肤只有毫厘之距。
上官玥仿佛是被吓的呆傻,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在看见上官玥的脸那一刻,男人本无生气的一双略微上挑的眼,深褐色的瞳孔一刹那放大,虽未言语却吐露了心中此刻情绪剧烈波动。
二人这般僵持不知过了多久。
上官玥终于动了,她歪头在地上找着什么,刀尖儿险些划破了她的肌肤,却在快要划破肌肤之前往后收回一截,男人的视线一直随着上官玥的动作而动,像是警惕又像是茫然无措。
终于摸到油纸包了,上官玥舒了一口气,此刻的她有些苦恼,面前这个大哥哥刚刚捉住她,是不是因为想要烤兔?可她只有三份,给了他一份,就只剩下两份,还能给爹爹一份,娘亲一份。她依依不舍得将油纸包打开,露出一只手掌大,烤炙成蜜色的,还散发着焦香热气儿的兔腿,这是方才她给自己准备的那一份。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油纸包,一双杏眼满是不舍,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烤炙好的兔肉,还裹着香喷喷的蜂蜜呢,一定很好吃。
在给与不给的抉择中挣扎了许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手向前一伸,“给,给你。”
玥宝儿摔坏了头,所以前期行为想法和常人完全不相同。
男主他 ,他也有病。
看文须知:山上生火是不对的,不要学不要学!
下一本接档文《盛月归》
月婉醒来那日,是她十五岁生辰。
亲族尚在,权倾朝野,天子临门亲贺岁,整座长安城都在为她庆祝生辰。
如果不是她的灵魂经历过往后的数十年,她想,她会是长安城里最快乐的姑娘。
太师府三姑娘生辰那日,皇上欲赐婚她与当今太子燕麟,这本是大喜之事,却不想三姑娘当众痛哭晕倒。
在孙女病了大半月之后,陆太师去了宫中,拿出多年前皇家与太师府交换的信物,说要按照约定将孙女嫁给前太子,如今的永安王燕沉。
长安百姓张大了嘴,太师莫不是疯了。
虽说燕沉当年容貌昳丽,龙章凤姿,意气风发,时常行走在朱雀大街时,街边姑娘都会羞红了脸偷看。只是一场意外,他再也站不起来,从此同皇位无缘不提,人也日渐阴沉,同废人无疑。
燕沉久不喜与旁人同处,只是敌不过心中妄念,太师府三姑娘生辰那日,到底去了。却不想,小姑娘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落了泪。
燕沉自嘲,低头看着双腿,他一个废人,何苦来碍人眼。
只是不曾想,原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的小姑娘,半月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眼中似有月光倾泻:子岚哥哥,我不要和你退亲。
似当空明月,落入我怀。
(这版文案定稿于2020年6月5日,有留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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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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