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刻他面目和善，说出来的话也是语重心长，可洛秋溟一点也没有卸下防备，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卡在大臂处的匕首。

见洛秋溟不说话，马在东拿起桌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上面隐隐已经积了灰：“我这里有成灼的全部档案和资料，你只要不继续查下去，我就可以把他的档案给你。”

洛秋溟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越过马在东投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往下落。

年关将近，今年的初雪却格外晚。

“不继续查可以，但我的条件是，自上一次异端审判到现在，血猎的完整记录，一点也不能少。”

马在东沉吟片刻，缓缓呼出一长口气，“可以。”

他答应得太过轻松，以至于洛秋溟拿到沾了灰的牛皮纸袋时还有些迟疑，回办公室喊停了众人的工作，便带着几个档案袋瞬移回了家。

雪下个不停，洛秋溟坐到窗边，拿起密封着的档案袋，上面的封条已经陈旧发黄，连手写的日期都有些褪色了，不过封条完整，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洛秋溟拿小刀裁开，取出里面的记录本，直接翻到和楚舒日记对应的日期。

【3999年12月10日，结界和封印松动，血族蠢蠢欲动，血猎进入全面备战状态，有生力量全部投入，在森林里布防设控，全力保障人类安全。每区设置百余巡逻点，每点由两名血猎负责，三小时轮班制，排班表附后。

10日：坐标南15西23区两名普通血族，已解决，无伤亡；坐标南22西40区一名普通血族，已解决，无伤亡

…】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同样的记录，洛秋溟挨个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翻过一页就是楚舒日记里提到的12号，洛秋溟下意识提了口气，翻过去，笔记陡然增多，密密麻麻、字迹潦草。

洛秋溟的呼吸突然一紧，在看清那些笔记之前抬头看向窗外，外面依旧是一片鹅毛大雪，在夜色中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没由来地让洛秋溟想起那个血族闯进他家里的夜晚，同样的心慌，只不过连绵不断的雨变成了雪。

面前摆着百年前的真相，只要一垂眸就能看到，可是洛秋溟执着地看向窗外，思绪一直从那个血族想到了成灼。

成灼的档案袋在他手上，沉重得像块砖头。

生病都窝在办公室的人，这会儿会去哪里呢？

察觉到自己走神，洛秋溟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

同一时刻，森林里。

雪下得毫无预兆，只穿了一件黑色长款大衣的成灼出现在古堡里，宽阔的肩膀却没有沾到一片雪，只是冷脸垂眸睨着面前的三人。

“坐吧。”

率先开口的是祁山，柏里坐在他旁边，后面站着柏风翎。

成灼拿出一张照片大力拍在三人面前的桌上，桌被他拍得一震，照片上是一张标致的证件照，主人公眼底含光，还有些青涩的模样，原本是俊朗清秀的一张脸，却被人用血画上一道大叉。血已经干涸发暗，但血腥味还是刺激着成灼的每一个细胞。

这张被画了叉的洛秋溟照片，是沈书谕查完房离开时塞给他的。

在看清照片内容后，他差点直接冲上去揪住沈书谕的领口质问，可一抬眼就和洛秋溟对上视线，和照片上的眼神相差无几，还是同样清澈明亮。

祁山：“不就是一张照片而已，你激动什么？只不过是提醒你，我们约定的时间不多了，你再不下手，可别怪我们亲自动手。这是关乎整个血族存亡的大事，成灼，你不要意气用事。”

成灼冷笑一声：“亲自动手，你们也要能走出这片森林里才行。”

“我们当然有我们的法子，他这个叛徒，用自己的能量残害同族，整整百年，千刀万剐也不足惜。这次动手，不仅是要让他一个人付出代价，还要让全部人类血债血偿。血族被禁锢在森林里千百年，已经足够了，人类愚蠢又傲慢，迟早自取灭亡。”

成灼拉开主位的椅子，脊背挺直地坐下，分明不像血族，而像是年轻气盛的狼王，因为毋庸置疑的实力，低沉强大的气场让正说话的柏里顿了顿，语气也变得恭敬了几分：“领主，请您表个态吧。您作为千年难遇的一位不受结界限制的血族，对我们的计划大有裨益。”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你们想冲破封印、打破结界，这些事随你们做，你们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我不会阻止，也不会管，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洛秋溟的命，是我的。”

柏里严肃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几乎是带着笑继续说道：“您放心，洛秋溟的‘命’，一定交给您。至于我们的计划内容，风翎，领主想知道什么都如实告知，不必隐瞒。”

站在后方的柏风翎微微欠身：“是，父亲。”

“我对你们的计划内容不感兴趣，只需要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

祁山：“已经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月圆之夜。”

成灼了然，正打算离开，一只沉默着没有插嘴的柏风翎突然出声：“领主，如果您想找回自己遗失的那段记忆，去找沈医生，他有办法让您恢复记忆。”

“沈书谕？”

“是。”

“他到底是谁？”

“他只是一个在人类社会中生存的血族罢了，十年前，结界被血猎加固的时候，他不得已留在了人类中，机缘巧合，正好能帮上忙。”

“他没那个能力穿过结界，为了传递消息，你们还收买了人类吧，是国安局的人？”

柏风翎意味深长地笑笑，“领主很快就会知道了。”

成灼离开后，祁山也起身要走。

“祁长老，”柏里冷声叫住他，“我提醒过你了，小心养虎为患。”

祁山头也没回，只是盯着成灼离开的方向：“柏里，你放心，一旦他找沈书谕恢复了记忆，只会更想杀了洛秋溟。”

“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自有判断。”

门被关上，柏里依旧坐在原处，面色阴沉地盯着大门，刚刚那点尊敬烟消云散，满眼都是轻蔑与不屑，半晌，才朝柏风翎招招手：“去把林易叫来。”

没过一会儿，厚重的门被人推开，在森林里修养了小半个月，俨然换了一副模样的林易走进来，完全不像刚从国安局出来时那样憔悴，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叫道：“长老。”

“你安排的人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如约进行，随时可以收网。托领主的福，他们留下了不少值得怀疑的证据，只不过…一旦开始收网，领主也会被怀疑。”

“呵…你觉得他一个血族领主，被人类怀疑与否重要么？我们的计划一旦成功，血族统领世界，全部人类都将会成为血族的奴仆，到那时，血族将会长生不息，成为世间万物之主。”

林易面露迟疑，还想再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对上柏风翎冷如利剑的视线，立马垂下眼帘，顺从地说道：“是。”

这一瞬间的迟疑被捕捉到，柏里冷笑一声：“记住你身上的烙印，不要节外生枝。”柏里瞳孔暗红，说话时林易脖颈上的烙印也开始发红，林易仿佛被烈焰灼烧着，难耐地皱眉，却无力反抗。

“父亲，”柏风翎适时开口，“把他交给我吧。”

烙印也变回黑色失去温度，柏里收回视线，看也没看柏风翎一眼，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处理，便起身离开。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林易还没从灼热中缓过来，柏风翎径自走到面前，林易刚要开口，迎面就是对方带着风的一巴掌，随即冷漠的声线响起，“跪下。”

“柏风翎，你疯了吧？”林易一把揪住柏风翎一丝不苟的衣领，他个子更高些，身型也比柏风翎大一圈，可由于烙印的效果竟也没拽动，“我当初签下契约，长老承诺的可不是让血族消灭人类统治世界！”

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林易的脖颈，柏风翎的声音冷得快要掉冰碴：“你别忘了，你身上有我们柏家的纹身，任何一点异心都会被发现，不想死就忠心些，当条听话的狗就行，别管你主人做什么决定，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林易缓缓松了手，被扇了一巴掌的脸颊火辣辣地疼，自嘲般笑笑，低声道：“你的‘父亲’，和人类一样贪婪。柏风翎，你自己想一想，这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吗？”

“滚，”柏风翎脸色突变，一把甩开林易的手，“别逼我再扇你。”

林易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留给柏风翎一个不卑不亢的背影，柏风翎却突然脱了力，强行撑住桌面才没直接栽倒下去。

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捏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隐隐感觉到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期，可却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