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六点，善山别墅区，顾穆应约而至。

这里位于A市的上东区，有些年代了，道路两边是精心修饰的绿化，幽静雅致，行走其中，视觉上异常惬意。

住在这里的基本是早年起家的老钱，司诉的爷爷司军和当年创业成功，与妻子在这里安家置业，到如今，老两口先后故去，司宅主家的位置就轮到司诉他爸司英杰头上。

黑色雷克萨斯停在一栋青砖黛瓦的新中式别墅大门前，顾穆一下车便听见有人叫他。

“哥哥。”司诉来接人，两人并排行走。

“今天都有谁来？”顾穆问。

“我爸身边那群人，到得很齐。”

顾穆无所谓地耸耸肩，今晚不过是看在两家合作的面子上走过场子罢了。

一进大厅，一拨人乌泱泱上前欢迎，“顾总！尊驾降临，有失远迎啊！”

几句夸张亲厚的问候入耳，顾穆这么多年听得免疫了，不冷不热应付几声，笑着对其中一位中年人道：“司先生，有日子不见了。”

今晚在场有好几位“司先生”，顾穆问候的是司诉的父亲司英杰。

司诉皮相讨便宜，他老子也不算差，相貌堂堂，外表看着能唬人。司军和当年晚婚晚育，临近四十才有了司英杰这么一个独子，老爷子又因为忙于事业没管过儿子一天，叫老太太给宠坏了。

司英杰这辈子也算命好了，小时候啃父母，上年纪了啃儿子，只会吃喝玩乐，生意上毫无建树，身边围着的人为了利益全部捧着他。

已过四十不惑，眼睛里还透着股清澈的愚蠢，顾穆这样的人精看了直称奇。

“顾总真是大忙人，见你一面可真难。”司英杰见到顾穆手里拎着一袋礼品盒，“哎哟，顾总人来就行了，怎么还这么破费？”

“只是一些营养品，不成敬意。”顾穆随手将礼盒塞给司诉处理。

司诉问顾穆：“饿了吗？”

“人应该齐了吧？”司英杰问。

“毕成还没到呢。”司英杰的堂哥司英志开口，数落自己儿子，“这混小子太不像样了，怎么能让这么多长辈等他一个。”

司英志的胞妹司英华又说：“大哥，毕成今天不是出差了嘛，也快到家了。”

司英杰说：“菜已经上齐了，顾总，咱们先入座吧。”

餐厅大圆桌上菜肴丰盛，顾穆被请上主宾位，右手边是司诉，左手边是司英杰，司英杰身旁是一名打扮精致的贵妇，正在吩咐厨师要开什么酒，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喔，贵妇现在确实是司宅的女主人。司英杰跟原配离婚后一年，娶了现在这位名叫郭盈，郭盈跟司英杰又生下一女司媛媛，就坐在郭盈左手边，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来着。

嗯？司媛媛身边怎么还有一位跟她年龄相仿的陌生女生？

许是顾穆的目光在人身上停留略多了几秒，引起对方注意。女孩面容微赧，立即低眉，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郭盈细心留意，开口介绍：“顾先生，这位是我二姐的女儿，叫楚楚，比我女儿大一岁，已经读高二了。”

这个名字令顾穆自然而然联想到一个成语，“楚楚动人的楚？”

“对，顾先生好。”名字的主人主动开口。

顾穆颔首，保持绅士风度：“名如其人。”

“谢谢。”女生大胆看向顾穆，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顾先生，今天不是我们第一回见面了，去年，在南山中学的开学典礼上，我作为新生代表给你献花了，您……还记得吗？”

“嗯？你也是南高的？”顾穆如今是母校校董会一员，抽空会回去参加大会，去年开学典礼他也去了，被邀请上台演讲，是有一名学生跟他献花来着。不过模样已经记不清，只听说是位品学兼优的校花。

“想起来了，难怪看着你面熟。”

饭桌上，一位带着眼镜看着斯文得体的中年男士发声，满脸和蔼：“楚楚很崇拜顾先生，得知顾司两家有合作，经常询问我太太有关顾先生的事迹，恰好今天机会难得，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此人是郭盈的大哥，司英杰堂姐司英华的丈夫郭昌如。

“舅舅，你别在顾先生面前乱说。”女生脸色一红，顿时双眸迷离，不敢直视顾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或是从前的风流顾穆在“拈花惹草”时总是习惯性心虚地瞟向司诉，这回也不例外。

余光所见，司诉面无表情，倒瞧不出端倪，只是冰蓝色的眸眼有些发冷。

恰好这时，保姆端来酒水上桌，领座的司媛媛询问郭楚楚，“表姐，你要喝橙汁还是椰汁？”

司媛媛无意间的问话倒很及时地打断了越来越诡异的对话。

两个表姐妹相差一岁，郭媛媛明显更早熟一些。司媛媛长相乖巧，衬得化了淡妆的郭楚楚艳若桃李，尚且青葱年岁，已是出落得楚楚韵致。

满座衣冠整齐，皆是在社会泥潭里追名逐利的成年人，唯有郭楚楚稚嫩如一朵小白花，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小礼服，巧露香肩，气质介于清纯与娇媚之间，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对这样的少女动心。

顾穆眼底的笑意逐渐消逝，掩饰地抿了一口红酒。

郭楚楚站起身，手举红酒，吊顶的水晶灯下更凸显明眸善睐，“顾先生，你既是学长，还是我偶像，今天见到您真人我很开心，我敬您一杯。”

顾穆并不接招，摆手道：“你坐下，坐下，不必这么隆重。”

顾总常年游走于交际场，已经是老手，根本懒得应付这等小心思。然而，见郭楚楚尴尬落座，满面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怜香惜玉，温声补了一句，“还是学生怎么能喝酒，顾某受不起，想敬酒用饮料代替就好了。”

立即，郭楚楚松了一口气，咬了咬鲜红的嘴唇，眼睛恢复笑意，“我爸爸开酒庄，所以我才喜欢酒，顾先生觉得不好，那我上大学前都不喝了。”放下手里红酒，端起一杯橙汁，这回没再站起来，郭楚楚娇娇柔柔地道：“谢谢顾先生，我敬您。”

顾穆爽快地回敬，算是给了台阶。

郭盈识相地转移话题，看向司诉：“小诉，今晚难得顾先生过来，你也喝点酒吧，就不要开车回你那边了，在家里住下，你爸爸和妹妹都很挂念你。”

说着吩咐保姆给他倒酒，司英杰也道：“对！多久没回家了啊？今晚不许去你那小公寓，家里这么大地方还不够你住。”

“知道了。”司诉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应冷漠。

“你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司英杰正要摆一摆父亲的架子，忽而，门厅处传来皮鞋踩地的脚步声。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是司英杰堂哥的儿子司毕成，姗姗来迟地露尊面了，“各位晚上好，公务缠身来迟了，对不住啊。”这是位A级Alpha，二十四五的年纪，抹着发蜡，身上的西装鞋子腕表等，都是认得出牌子的高奢品，一副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形象。

“怎么这么晚？还让顾总等你。”司英志出声呵斥自己儿子。

司毕成抄起一杯酒，“顾总，不好意思啊，我自罚一杯，向您赔罪。”

顾穆面上似笑非笑，信手支颐下巴，不为所动，司毕成笑容一僵，很快粉饰太平，仰头状似豪迈地干了半杯红酒。

司英杰顺势站起来热场，“来！为今晚的聚会，大伙儿干一个！”

“敬顾总！”

桌上的人全部站立举杯，顾穆这才慢半拍地悠悠起身，整理衣摆，端起酒，看着满桌形色各异的面孔，眼底分明闪烁着倨傲。

心里瞧不上这些人，面上还得保持礼仪，“多谢。”

碰了杯，正式开席，满桌热气飘香，司宅的私厨手艺不错，顾穆权当是来吃饭了。

司诉念着清淡饮食的医嘱，阻止顾穆乱进东西，“别吃生腌，厨房炖了人参黄芪汤，补气的。”

司英杰训斥司诉，“没大没小，顾总是你能说教的吗？”

司诉冷脸没理会他老子，顾穆作为客人，不得不顾全体面，岔开话题，“司总，听说，您前阵儿去了拉斯维加斯？”

司英杰：“去玩了几天，我手气不错，赢了几把大的，就是错过了顾总生日，要是知道你在游轮上开派对，我就……”

郭盈私下拽了拽司英杰，“今天聚会是为了促进顾司两家合作，谈正事呢，又说什么派对，你净想着玩。”

顾穆：“不当紧，今天不是商务会谈，小聚而已敞开了聊。司总要是喜欢，如果想借用游轮，只管跟游轮公司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司英杰脸上有了笑意：“咱们两家合作这么多年了，就认准顾总你是个实诚人，说话办事儿都利落，难怪老爷子在的时候经常夸你，哎哟！我敬你一杯。”

这场饭局，司氏企业的老总司英杰是东道主，司诉是他跟前妻的儿子，司媛媛则是跟郭盈的小女儿，司诉七岁的时候，已经分居一年的父母正式离婚，司英杰火速娶了婚内出轨的郭盈。

显然，司诉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地长大，跟家里人关系很疏远，成年后就搬出去住了。

不止本家关系复杂，司家一圈亲戚也够呛。

司军和还有个弟弟名叫司建业，年轻的时候司军和参军，老家父母是由弟弟孝敬，所以等他从商发迹之后，为了补偿就将弟弟一家接来同住。

弟弟司建业成家早，膝下有一双子女，大儿子司英志现年五十，二女儿司英华四十七，司军和的儿子司英杰，反而是俩兄妹的堂弟。

现今，先辈们已经故去，后代子女之间的关系却有些微妙。

司氏集团从司军和创立起，历经半个世纪，基于历史遗留问题，这样的老企业内部结构必然是盘根错节，司军和基于对亲兄弟的信任，分了股份，让司英志和司英华毕业起就进了司氏。

司军和是急病逝世走得突然，身后事没有交代完善，产权自然而然由独子司英杰继承。俨然司英杰撑不起大家大业，而堂兄堂姐在司氏集团深耕多年，利益催化致使人心质变，豪门之间的角力向来是呈暗流涌动。

有趣的是，司英华的丈夫郭昌如，跟司英杰离婚再娶的妻子郭盈是同胞兄妹，这种巧合很耐人寻味，甚至今天，还敢把郭楚楚带上饭局……

顾穆是局外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尽管这些年顾氏与司氏合作紧密，顾穆却很少跟司氏名头上的掌舵人司英杰往来，他可不屑屈尊俯就跟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烂事搅和一起。

郭盈和司英华是饭桌上唯二的两个女性长辈，郭盈作为女主人张罗宴席，司英华则开口关怀晚辈，“小诉，毕成，你们俩最近工作怎么样？”

司诉：“老样子。”

司毕成就显得热情多了，“姑姑，你还不知道我，一直就管着我那几家疗养院，我要接手公司其他事，我爸又不让。”

司英华：“大哥，你这就不对了，年轻人应该让他多历练，明年我家那两孩子完成学习，我跟老郭就要催他们进公司实习了，毕成正是努力上进的年纪，不能让他松懈了。”

司英志严肃道：“这小子心野，哪是我管得住的。”

郭昌如：“你想做其他事，今天长辈们都在，尽管跟大家商量就是了。”

几人一唱一和扯了几个幌子，话锋转到司诉这边，司毕成笑容满面道：“小诉，听说新公司那边场地都看好了，是不是正缺人手？”

司诉：“再缺人手也不会什么人都招进来。”

司毕成变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司诉：“字面上的意思，EK人员招募已经定了大半，没有适合你的位置。”

“小诉。”是司英志开口，以长辈的口吻说：“EK也算是顾氏跟司氏合并再分支的子公司，你跟顾总要忙老集团的事务，新公司成立总得有个可靠的亲信帮衬。”

司诉：“EK前期我会亲自盯梢，再者，我已经看中了几名合适的经理人，不劳烦你们挂心。”

司诉态度冷漠，讲的话也不客气，完全不给对方拐弯抹角的余地，顿时几人脸上挂不住。

司英志：“新公司成立，怎么能没有自己人参与管理？这个问题我跟英杰前两天就谈过了，你爸爸也赞同我们多个人手过去。”

司英杰：“儿子啊，毕成想去新公司历练，你就给安排个职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司英华：“小诉，你现在主意大了，但是你爸爸手里握着司氏最高的股权，他的决策，你总该要听一听的。”

司诉眉眼压得极低，眼看要发作，司媛媛和郭楚楚两个缄默旁观的姑娘也察觉气氛不对，面容紧张地相互挨近身体。

顾穆放下汤盅，轻咳一声，“其实这件事……”

餐桌上立即安静了，众人目光看向顾穆。

顾穆双眼含笑：“司总说的对，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大伙儿这话赶话，何至于就争论起来了？”

骤然，司诉眼睛清明，语气恢复平静，“顾哥说的对，新公司诸事杂乱，等后期业务稳定了再商议吧。”

顾穆：“毕成没有管理医药公司的经验吧，再说你那边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想为新公司出力，不急这一时。”

顾穆话说到这儿，在场人心底再有其他异议，也不好当众驳他面子。

司毕成有些不甘心，“那就说定了，小诉，明天上公司，我们兄弟俩再商量。”

司诉不再言语，顾穆姿态优雅地拿餐巾擦拭唇角。

顾穆：“今晚菜色很丰盛，顾某胃口大开，司总，多谢款待。”

司英杰：“顾总客气了啊！我找来的私厨不比小南蛮的差，顾总要是喜欢，以后就多来。”

会谈结束，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司媛媛拉着郭楚楚去散步消食，其他人也移步离开座位。

顾穆要去洗手间，被司诉拉住，“一楼的洗手间今天装修还没完工，去我卧室吧。”

“好。”

正好，记得司诉的房间靠近庭院，离大厅最为偏远，顾穆正想赶紧远离这些乌泱泱的人群，让自己脑子换一换新鲜空气。

一进门，卧房漆黑一片，顾穆伸手摸索墙面要开灯，未料背后“砰地”一下关上门，顾穆没来得及转身，司诉的气息就压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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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司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