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拔高的声音屋外能够听见,屋外肆无忌惮的应答屋内当然也能听见,郑娴娴看向程露葵,“她是故意这样说骗你出去的吗?”
“不是。”程露葵摇头,“她是真想要一个答案。”
郑娴娴:“……你早就知道,你只是不想给沈盟主一个解释?”
“嗯。”程露葵脸不红心不跳,“我要是能面对她,还用得着花冤枉钱请你们来。”
郑娴娴:“……”
她原本以为这单生意涉及沈心雪,多少能接触点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说不定还与震远镖局失镖案有关,结果牵扯到最后,不过是人家发小闹别扭,她跟温蘅只是拿钱办事的怨种。
“你也不用灰心,我和沈心雪这件事确实牵扯到你们震远镖局。”程露葵一眼就看穿了郑娴娴的想法,“你应该知道,王爷遣派震远镖局押送的贺礼其实很简单,是一对玉杯,霞凤衔月杯。”
“什么?!”郑娴娴愣住,她处在深闺之中,在镖局能接触到的人除丫鬟外掐指一数不过三四个,其中一半还不想跟她多言语,郑娴娴知道王爷送去的贺礼是一对价值不菲的玉器、金银珠宝和两卷贺词,但她不知道那对玉器就是霞凤衔月杯。
况且……
“杯子不是碎了吗?”
“是啊,所以你说奇不奇怪?”程露葵用扇缘撑着下巴又微微捻动着扇柄,“就算没有碎,霞凤衔月杯当年也已经赏赐给沈家了,哪有拿出来再赏一遍的道理,皇家再穷至于穷成这样吗?”
正如程露葵所说,霞凤衔月杯在当年是赏给江南沈家的,沈心雪又是沈家的人,再加之玉杯的失落还跟沈心雪有关,现在出现一对新的霞凤衔月杯,由越王经手,送给刚成为武林盟主的沈心雪……世上巧合虽多,可这件事明显算不上巧合。
程露葵找来震远镖局保护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既然水很浑,何妨再搅一搅,她本来就很闲。
“嘘,”程露葵忽然做了个“收声”的动作,“外面又来人了,还是高手。”
她神色收敛,手中团扇自扇柄处分家,中间寒芒一点,似乎藏着一柄短剑。郑娴娴与她相处这段时间,一直觉得程露葵像个妖精,疏懒雍容,诡计多端,唯独眼下紧绷起来,像是打算跟什么东西拼命。
沈心雪也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危机,她从竹林高处俯冲而下,温蘅赶紧往旁边让了让,将自己站着的望柱留给了沈心雪。
“暗中的朋友,深夜来访不会只为了看热闹吧?”沈心雪朗声道,“小小宁乡县有什么魅力,竟然吸引来这么多高手。”
温蘅此刻离沈心雪很近,两人相隔还不到半米,沈心雪今天是光明正大来报仇,非做贼的宵小,甚至两天前她还给程露葵去了书信,定好了时限,好让程露葵有所准备,因此只穿了黑衣服,没蒙面,就连黑衣服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夜行衣,有锦边暗纹,更接近常服。
兴许是为了交手方便,沈心雪的头发没有闺中女子长,比温蘅还要短一点,用根乌木半挽着,风一吹只能勉强扫到肩膀。
“沈盟主,宁乡县很好的,山清水秀,也还算繁华,有百年传承的药馆,两家大客栈四五家小客栈,饭菜都还不错,另外官道修得好,跑马走车不成问题,几个镇子往来都很方便,最最重要的是还有码头,奇珍异宝真的能见到,假的也能见到。”
相较于程露葵和沈心雪,温蘅要稍微迟钝些,点破暗中还藏着人后,她便很快也捕捉到了细微的动静和气味,只是手无寸铁,只能攒着两拳头,打算将自己那套强身健体的拳法拿出来试试。
温蘅对宁乡县的自豪感是情不自禁油然而生,语气特别坚定,说的沈心雪都有些心动,她提前来了一天,却只是窝着,到现在都没好好上街逛一逛,宁乡县在被温蘅夸成一朵花之前,对她而言不过是三个字一块界碑罢了。
藏在暗处的高手们不说话,沈心雪却猛地闻到了一股硝石和火油的气味,当年程露葵就是用这些东西烧了沈家,沈心雪固执,将那时的离别记了这么多年,只要风中有一丝相同的气味,她的眼里就会自动浮现出那场大火。
有人要烧了锦春苑!
“程露葵!别藏了,再藏你老巢都要被人掀了!”沈心雪还是那副冷淙淙的腔调,温蘅却从中听到了另一层意思,她瞬间睁大了双眼,也跟着转身朝屋里喊,“程掌柜出来吧,沈盟主不杀你了!”
沈心雪:“……”
温蘅说完,又重新望向黑暗处,“沈盟主,现在是秋天,天干物燥,这条街又多是木质房屋,一旦烧起来火势不可控,临街这些商户即便夜深上了板,也多是住在店中,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是逃不出去的,即便能逃出去,多年积蓄毁于一旦也会生不如死。”
“所以我要冲出去,街口有座警示钟,是预防匪患、火灾、地震之用,只要能敲响就可以降低损失。”
她在震远镖局好歹当了几个月趟子手,镖局遭难之后,对镖师和趟子手的管束放松,很多都出去找了下家,温蘅虽然没走,却也每天在县城里瞎逛,把周围地形逛的了如指掌,不仅知道警示钟,还知道起火之后如何救火……宁乡县在前朝时经常起火,所以跟宫里一样设置有太平缸,只是把名字换了,叫“救火缸”,简单明了,老百姓们喜欢。
“行,”沈心雪也干脆,“你冲出去我就能知道暗中藏着多少人了。”
无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锦春苑都是这个目的的核心,听动静他们都集中在院子周围,沈心雪一开始以为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仇家,听闻今日孤身一人前来复仇,所以联合起来实施围捕,但江湖人,就算组织有序,各家所派还都是些不讲闲话的哑巴,也不可能配合到如此天衣无缝。
锦春苑即便夜深,也有无家可归的绣娘住在外院中,勤奋些的甚至会做到三更才回房歇下,不过此时除程露葵的房间外,其它地方灯火皆灭,就连守在拱门外的蒋毅也不见了身影……没有血腥味,血腥味太重容易打草惊蛇,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清了场,十之**用了迷药,扩散快,不伤性命,也很难追查。
当然,不伤性命不是这些人心软,只是杀人其实很麻烦。
武功、兵器造成特定的伤口都会成为线索,毁尸灭迹又需要时间精力,因谋杀横死一个人在宁乡县这种地方已经算大事,两个以上满城风雨,但只要人没死只是晕过去,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烧死不在此列……秋冬起火很常见,宁乡县每年都有两三起,多则五六起,从不敢让街上的枯叶积起来,每日晨昏都要安排人打扫,一不小心就招火。
由此可见这些人还很聪明,就连脱身的办法都想好了。
温蘅倒是有说到做到的勇气,她问沈心雪,“能给我砍两节竹子吗,我打架用。”
房前栏杆距离竹林很近,沈心雪的剑又特别长,只轻轻一挥就给温蘅取来了两节竹枝,为方便拿,她还特意挑了一根不粗不细,颜色脆嫩,柔韧性相对更好的。
只是沈心雪并不知道温蘅需要的两节竹子是一长一短,她都按寻常刀剑的三尺为标准,温蘅适应了一下,随后闪身融入了黑暗中。
围困院子的人很显然是连只蚊子都不想放出去,几乎一瞬间,温蘅就发现一张网兜头而来,网上涂有一种磷粉,在夜间呈红金色,还有股淡淡的松枝味,温蘅直接将手中竹枝抛出,将网顶开,而她本人使了个千斤坠,又落回到沈心雪旁边。
“清潭捉鳖,金翅降龙……来的是官家人。”温蘅把声音压得极低,“锦衣卫。”
“你怎么……”沈心雪能看出这些人并非普通的江湖绿林,却没想到会是锦衣卫,锦衣卫司缉查追捕,权力不小,可宁乡县这种地方并非穷乡僻壤,却也是犄角旮旯,蒋毅当年所犯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偷盗官员”交地方审理绰绰有余,何况这么多年,案卷已经封存,就连被害人都因落水伤寒在两年前去世,怎么也轮不到锦衣卫插手吧。
也就是说他们是冲着院子里四个人而来。
沈心雪脑海里一时千头万绪,导致话说了一半就没再继续。
“我娘以前在京城当过捕快,她告诉我的。”温蘅抹了抹身上沾着的磷粉,“这东西叫龙角香,实际是火硝、硫磺和朱砂粉,易燃易爆,还好我沾得不多,否则一点火星子就能把我烧成灰。”
她又解释,“我在药铺也干过伙计,负责切药、抓药和磨粉,这些都要学。”
沈心雪:“……”她忽然觉得温蘅年纪不大,江湖阅历却极为丰富,甚至超过了自己。
“我开始怀疑这些人的目的既不是放火,也不是杀人,而是有求于我们。”温蘅心眼不多,但特别擅长趋利避害,她从离家开始到现在就是凭借这种本能才没死在半路上,也没被人骗着签了卖身契。
沈心雪问:“怎么说?”
“龙角香金丝网,只要点火就行了,我保证这个院子里包括沈盟主你……一个人都别想逃出去。”温蘅长他人志气长得胸有成竹。
沈心雪也是中了邪,才第一次见面就特别相信温蘅对局势的判断。
“而且我认为这些人不是第一次来宁乡县,也不是第一次接近锦春苑,他们对周围地形特别了解。”温蘅想了想,“怪不得我最近总感觉集市上卖萝卜青菜的大叔有些脸生,也不太会算账呢。”
就在这时,程露葵的房门打开,她手中举着一盏烛台,郑娴娴跟在身后,大概是怕太多火种会引发意外,这点烛光可以说是整个院子里唯一一点亮堂。
烛火毕竟微弱,只能照亮程露葵周身,郑娴娴不过落后半步有余,整个人已经笼罩在黑暗边缘,有些灰蒙蒙的。
温蘅又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退到了郑娴娴左右,“少局主,这些人和当时劫镖车的很像……我只能说很像,并不一定是一拨。”
温蘅:不混江湖,但是努力打工,只要包吃住,什么都能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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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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