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那顶丑帽子,落在我脸上。
“其实我去S市出发之前就遇到它了,福星不知道是怎么找来我公司的。一直黏着我,看起来是想我带它一起走。”
“我个人认为把它送回来会让事情更糟糕,加上我不被允许回家,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但是你快高考了,也马上就成年了,就当哥哥提前送给你的祝福礼物吧。”
我愣住了。
我。我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
福星。
原来它一直跟着哥?
这只狡猾的肥猫,肯定是不敢回家见我,又断了哥这边的气泡能量,饿得受不了,只能去投奔当时唯一可能收留它的饲主了。
哥居然也真让它跟着?还一直瞒着我?
“哦。”
我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它。还好吗?”
哥的嘴唇在气泡下方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简短道:“瘦了点。”
气泡里有涟漪荡开,又迅速平复。
“在一个朋友开的宠物店寄养着。”他接着说,语气依旧平淡,“如果你……不生气了,明天我走之前,把它接回来。”
我看着他被气泡笼罩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平直的唇。
他还在考虑福星的去处?还在担心我生气?
哥,你有时候真是……善良得让人无话可说。对一只邪恶的猫。
“嗯。”我点点头,“接回来吧。”
生气?没什么好气的了。
猫也可能不过是个媒介,一个被利用的工具。真正的问题,或许从来不在猫身上。
我想到单父病前死去的狗。
或许那个拥有读心术的妖精也只是借住在了福星的身体里。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窗外的烟花声密集了些,映得玻璃窗忽明忽暗。台灯的光线勾勒着他沉默的轮廓,那凝固的气泡像一道无形的墙。
“哥,”我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我也有新年礼物送你。”
我站起身。
这两年我的个子窜得快,站起来几乎能和他平视。
隔着那片窈冥的银灰色,我努力想看清气泡后面他的眼睛,却只看到一片空濛的影。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在哥面前压抑我的内心,而且,之前那些令人悲痛欲绝的谎言,也并没有成功让那一刻的气泡停下。
不如还是告诉他吧。
告诉他那些他曾经一直掌控着的,以为自己失去但实际上从未失去的,我对他的爱。
“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倒出我的肺腑之言,“我好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你。”
大抵是有点突兀了。
覆在他脸上的气泡竟然一颤,那片浑敦紊乱了。
不透明的银灰色急剧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冲撞,边缘甚至开始拉伸,像要再次发酵。
哥正欲张嘴。
“不要说话!”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喝出声,久违地慌乱了。
我不想看……不想看到那气泡因为他的诚实而泛滥,不想看到它再次膨胀,不想看到它……彻底吞没他。
我不敢。
我不敢接受那份意味着毁灭的真话。
哥怔住了。
淆乱的气泡踟蹰着停下,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个更加浑浊沉重的形态,悬停在那里。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紧抿着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恐慌。
往前一步,靠近他。
额头轻轻抵在那片实质的银气泡上。
虽然在他眼里,我大概只是抵着空气。
“哥,”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宛若禅寂,“新年快乐。”
然后。
我微微侧头,嘴唇轻轻印在他没有被气泡覆盖的,带着凉意的脸颊上。
一个纯粹的,不带任何**的,像弟弟对亲哥哥那样的亲吻。
轻柔。
短暂。
虔诚。
像外面的雪花落在皮肤上,马上融化成水。
我正欲退后。
可下一秒,我的瞳孔猝然缩小。
哥头顶那片凝实的气泡,在我嘴唇离开他脸颊的瞬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蔓延。
可是哥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作啊!
气泡像一滴浓稠的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它无声地流淌过他的颧骨,覆盖了他刚才被我亲吻过的脸颊皮肤……
然后,继续向下。
最终停在了他紧抿的唇线之上。
现在,我能看到的,只有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片彻底笼罩了他大半张脸的窒闷银灰。
不该这么干的。
对不起。
我心里一片窒塞。
这个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开关。
它没有带来爱意的回应,反而让那沉寂的诅咒再次苏醒,贪婪地吞噬了更多属于他的轮廓。
哥依旧沉默地站着。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息。
我微微退后了一步。
他却缓缓地,侧过了头。
将另一侧没有被亲吻过的,此刻也未被气泡覆盖的脸颊……
轻轻贴在了我的唇上。
相触的地方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很轻。
然后。
他收回脸,没有再看我,也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拉开门,身影融入了门外客厅喧闹的光影和电视里喜庆的歌声中。
我刚刚呆住,瞬间回想到了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哥的颜文字气泡。
那也是。那是哥自己凑上偷偷用脸贴我。第一次。
我差点以为我们回去了,可是没有。
那片气泡像是挥之不去的障碍,阻挡着我们那些奔流踊跃却无法宣之于口的内心。
不过刚刚我看到了。
哥退开后,气泡并没有再继续下降,没有覆盖在他另一侧脸颊上,或许是因为,他退开了。
我知道那一刻他不想离开,如果可以,我的嘴或许会一直贴在他的脸上,像黏上了胶水一样不会掉下来。
可单黑砚要表里不一,才不会受到诅咒。
从小到大他遮遮掩掩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想要说实话甘愿坦诚的时候,命运却捂住了他的嘴巴。
哥连表里如一的机会都失去了。
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放炮声震耳欲聋。
新的一年开始了。
而我,好像永远被困在了旧年的月光里。
第二天我起床时,哥已经走了。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窗帘罅隙洒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痕。
客厅里传来杜阿姨轻柔的哼歌声和电视剧的喧闹。我洗漱完,推开房门。
暖融融的阳光瞬间倾泻进来,有些刺眼。
“小颂起来啦?”杜阿姨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银灰色。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阳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显得格外柔和。
她轻轻抚摸着怀里那团东西的背脊,“快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我的目光落在她怀里。
福星。
那只消失了两年的银灰色肥猫。
此刻它正惬意地蜷缩在杜阿姨腿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
福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看到是我,那双猫眼里闪过心虚,随即又迅速被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无辜和慵懒覆盖。
一个圆滚滚的银色气泡从它头顶飘起来,字迹揉杂着谄媚和小心:
「颂颂早上好喵~」
「好久不见喵~」
「想死你了~」
「那个……」
气泡扭捏了一下,字迹变小:
「……对不起喵……」
「……我会好好解释的喵……」
「……先别打我行不行喵喵喵……」
我心里冷笑一声。
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像个寄生虫一样,吸饱了能量就跑,饿了又灰溜溜地回来?解释你怎么把我哥……变成了那副样子?
怒意混杂涩感涌上心头。
我盯着它那双故作无辜的猫眼,手指在身侧蜷起。
杜阿姨没察觉这无声的暗涌,依旧笑眯眯地:“你哥一早就走了,说公司有事。临走前特意把福星送回来了,说是在朋友那儿寄养着,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它。”
她轻轻拍了拍福星的脑袋,“这小家伙,两年不见,倒是胖了不少,看来在那边过得挺滋润。”
“是啊,”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胖了。”
福星似乎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咕噜声停了,尾巴尖不安地甩了甩,气泡又飘起来:
「颂颂……」
「眼神好可怕喵……」
「我错了喵……真的……」
两年不见,这猫说话怎么还变恶心了。
“来,抱抱它?”杜阿姨把福星往前递了递。
我盯着福星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放大的瞳孔,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面无表情的脸。
阳光落在它身上,看起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我心底那股寒意。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和隐秘的冷意,“阿姨,我好想福星呀。”
我伸出手。
动作很慢。
福星的身体明显绷紧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警惕的“呜”声,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杜阿姨牢牢抱着。
“它还记得你的!”杜阿姨笑着,把福星塞进我怀里。
沉甸甸的。
带着体温。
柔软的皮毛蹭着我的手臂。
福星僵硬地蜷在我怀里,一动不敢动,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我,气泡疯狂刷屏:
「别掐我……」
「有话好说喵……」
「我什么都告诉你喵……」
「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什么情况喵……可以解决的……」
我低下头,看着它这副怂样。
手指收紧,指腹陷入它柔软温热的皮毛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悚然颤抖的身体和加速的心跳。那股想要狠狠掐下去的冲动在指尖翻涌,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哥把它送回来的。
我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阳光笑容,对着杜阿姨说:“阿姨,我带福星去楼下花园晒晒太阳。”
“去吧去吧,”杜阿姨欣慰地笑着,“这小家伙可享福了。”
我抱着福星,打开大门走出房子。
阳光很暖。
我的心里却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福星。
我们是该好好“叙叙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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