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姐姐,我知道你是无心推我落水。”扶春缓缓开口,语声动听。
“今日妹妹就以这颗明珠相赠,让姐姐明白我心中对姐姐毫无恨意。”不由分说,她将那珍珠塞进了商宁姝的手里。
商宁姝下意识就要甩开,好在谢琼适时地开口。“商妹妹还要闹脾气不成?”
商宁姝皱了皱眉,只好暂且容忍扶春此举。
然而扶春尤觉不够,从数个精装木匣中又挑出一个来,取出里面的钗子。
扶春叫来之前被商宁姝训斥过的婢女。
那婢女颤颤走近,扶春向其递去发钗。
“你别怕,商姐姐不是什么恶人,这钗子我赏你,就当是我替商姐姐向你赔罪。”
登时,商宁姝脸色大变。
赔罪?要她给一个婢女赔罪?扶春真是疯了。
她做到这种程度,商宁姝还有何不懂?
扶春就是在膈应她,赠她明珠,赏婢女发钗。一赠一赏,一前一后瞬息发生的事,还是同样的一件事。
在旁人眼中,扶春对待她和对待那名婢女并无不同,所谓相赠实则与赏赐无异。
商宁姝咬紧了牙。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生气?卑贱之人,异想天开。”知道扶春是在挑衅,她勉强保持面部平和。
遭她这样谩骂,扶春不为所动,眼都没眨一下。
“让商姐姐和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同处一室,真是过分抬高了我,而委屈了姐姐。”
听她这样说,商宁姝刚准备说一句,算她有自知之明。
却不料扶春话音一转,指着她手里的明珠问:“不过商姐姐既觉得我卑贱,又为何要收了我赠给姐姐的明珠呢?”
这分明是她硬塞进她手里的!商宁姝还未反驳,就听她继续说道:“原来姐姐和我是一样的人啊,一样的……卑贱之人。”
扶春把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气得商宁姝一张脸铁青,一时间竟忘记甩掉手里的明珠。
“看来商姐姐很喜欢这物件,不若再拿去些罢。”扶春微笑着。
先前这些礼物,是商宁姝的赔礼,现在这些礼物,是扶春赏她的。她不是最喜欢以家世论人长短么?被一个家世低微之人做了赏赐,心里一定炸开了花。
商宁姝气急败坏,隐约瞧见院中的女眷皆掩面而笑,她深吸一口气,瞪了眼扶春,放句狠话很快拂袖而去。
离开时,明珠从商宁姝身上滚落。而商宁姝话里是怎样威胁她的,扶春根本没听到。
谢琼见这一番唇枪舌战,心情大好。她笑着吩咐婢女捡起落地的明珠,“好好收着,等日后给表姑娘变换成现钱。”
明珠蒙尘,留之无益。谢琼此举的确是个好安排,扶春颔首谢过。
“表妹也别太在意,商氏女自小被娇纵惯了,无人管教,迟早有一天会吃大亏。”谢琼道。
扶春轻轻应下。当时事当时了,在扶春心里,刚刚已经解决完与商宁姝的纠葛。
至于商宁姝是不是这样认为,扶春就不关心了。
她持双耳剪,剪下一枝海棠,花瓣在微风里轻轻荡漾,扶春眼中映出其翩翩柔美姿态,心情畅快许多。
在院中小坐,她听到孟玉茵在与谢蓉等人说话。
谢蓉是三房的女郎,是谢从璟的亲妹,扶春有意与交好,但一直没寻到机会。
扶春留心观察她们那处,找个好时机便可以与她们搭话。
不知谢蓉说了什么,孟玉茵很快挑起垂落耳边的头发。
“我新得了一对首饰,诸位姐姐可以一瞧。”说话时,孟玉茵指尖拨过耳垂,一只蝴蝶摇曳而现。
再拨开另一侧,又是一只水红色蝴蝶。
原来是一对蝴蝶耳坠,颜色鲜妍,灵动轻盈。
可这宛然如生的蝴蝶,却生生刺痛了扶春的双眼。
她震惊、错愕。
怎会如此?
*
最早见到那对水红色蝴蝶耳坠,是在谢从璟的书房。
没想到第二次见,居然正戴在孟玉茵的耳朵上。
在阳光下,蝴蝶闪闪明亮,意欲振翅而飞,真是一件好明媚的礼物,足以可见送礼之人的用心程度。
离开栗玉院,扶春一路上心不在焉。
“姐姐,怎么了?”孟玉茵见她止步不前。
她正笑着,不经意间仰起脸时露出耳边坠着的蝴蝶耳坠,扶春瞧了只觉得心慌。
“对了,今日谢蓉告诉我,表姑明日请我们去吃茶。”孟玉茵没有发觉扶春的异样。
谢从璟送孟玉茵蝴蝶耳坠,谢蓉与孟玉茵关系亲近,表姑又要见孟玉茵……
扶春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她在失去,但仔细一想,其实是她从未得到。
勉强撑起笑容,点头,“明日我会与妹妹同往。”
孟玉茵笑声应好,她微微垂下眼睛,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其实表姑只想见扶春一人,谢蓉原本也打算直接与扶春说的,是她央着谢蓉,谢蓉才让她转告扶春。
等到明天她跟着扶春见到表姑,表姑也只会觉得是扶春做得不妥,将她带来。
次日一早,二人来到谢三夫人院中,谢从璟、谢蓉兄妹亦在旁。见了多出来的孟玉茵,三夫人没说什么,和声让他们都坐下。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三夫人招扶春上前来,又唤了声三郎。于是他们并立在她面前,三夫人望着这对将成为佳儿佳妇的璧人,喜笑颜开。
“你们二人的婚事我已同主君商量过了,只差定下婚期,若按我的意思,就在今年办了吧。虽说三郎的两位兄长都未成亲,但此等小节想来大伯不会计较。”
两位正主听到这话都无甚反应,反观另一边的孟玉茵,险些心碎。似乎觉察到孟玉茵的情绪不佳,谢从璟悄悄向她递了一个眼神。
“母亲未免操之过急。”谢从璟轻轻的一声,揭过了三夫人还想要接着说的话。
如果是前天,扶春会觉得伤心。但是现在,扶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此时此刻,扶春很确定,他推脱婚期,其实是不想娶她。
三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僵,“我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谢从璟笑道,“儿长再大都是母亲的儿,母亲这样着急为我定婚期,婚礼事宜繁多,我是心疼母亲。”
三夫人没有再说话。
她拉过扶春的手,看似是在对扶春说话,实则是说给谢从璟听。“今年不办成婚事也无妨,总归你已在这儿了,该有的都会有,做母亲的总是期盼儿女早日成家。”
三夫人意思很明显,扶春在这,扶春就是谢从璟的未婚娘子,任谁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不想再听太多,谢从璟匆匆说起书院有事,便先离开。
孟玉茵因为三夫人的话,心里七上八下,也顾不得什么遮掩不遮掩,假借肚痛很快跟着离开。
这样的举动实在太明显了,扶春的心彻底沉没。
三夫人再与她说上两句体己话,就放她走了。等到再送走谢蓉,三夫人揉起隐隐作痛的头。
她怎会看不出来孟玉茵与她儿有私?好几个眉目传情都被三夫人看进了眼里。
孟玉茵与其母亲真是如出一辙,当初表嫂在世时,何氏就有上位之心,而今扶春与三郎婚事未成,孟玉茵就已经与三郎私相授受。
常言,一巴掌拍不响。比起责怪孟玉茵轻浮,三夫人更怨谢从璟不争气。
“养了他这么些年,就没有做过一件让我称心的事。”
老嬷嬷劝慰道:“三郎君虽在小事上糊涂,还是听您的话。与表姑娘想来是时日太短,相处不多,情意不够。”
“情意?什么情意。不过是因为扶春是我指给他的未婚娘子,他不肯要,他这是在防我呢。”三夫人心中暗斥一句“养不熟的东西”。
*
扶春向院内的婢女打听了谢从璟和孟玉茵的去向,二人果真是同往一个方向去的。
听到这里,她已经麻木,却还是顺着婢女指引的方向往前找了找。
心中明明已经确信她的未婚夫和幺妹有私情,却还是忍不住继续探查。
万一呢?万一一切只是扶春误解,那她岂不是错怪了谢从璟?
扶春一路往前,很快瞧见孟玉茵今日的粉装衣着,她跟过去,发现他二人幽会的地点就是先前扶春落过水的景亭附近。
到这里来,扶春更觉得难受。他们路过景亭,在旁有一间本该是仆侍居住、现下无人倒座房。
孟玉茵先入内,谢从璟左右观察无人后才进去,顺带将门关起。
扶春过了一会儿靠上前去,隔着门依稀能够听到他们说话。
“表姑实在是喜爱姐姐……”孟玉茵哭着叹道。“可是我生的不好,比不上姐姐,不讨她的喜爱?”
“你管她作甚?”谢从璟宽慰她,“她看得上扶春是她的事,我不想娶是我的事。”
谢从璟态度坚决,孟玉茵暗暗高兴,可是又忧愁,“可是表姑父似乎已决定要为你们定下婚期……”
“放心吧。这婚事只会是你我二人的,我不会娶扶春,谁都逼不了我。”谢从璟再给一颗定心丸。
“那表姑那边……”
“还提这些做什么?”谢从璟不悦,他不想总听人提他那位母亲,兴许是语气严厉了些,孟玉茵没敢吱声。
谢从璟转而道:“莫要再想这些事了,我现在问表妹,后夜的花灯节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孟玉茵心里掂量着,口头嘀咕了一句:“那姐姐怎么办?”似有想要替扶春打算的意思。
“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谢从璟笑了声,说得随意。
“……”
一字一句落在扶春的心头,如有针扎一般作痛。没想到真是这个结果,没想到谢从璟心里早装了别人,怪不得她对他怎样示好,隔段日子他便像忘了似的。
扶春失魂落魄,离开时无意踢动了放在门前的笤帚。
“谁在外面?”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连忙外出查探。
扶春这才回神,慌忙逃离。
走出屋子的谢从璟紧着目光仔细观望,却未瞧见分毫人影。
孟玉茵忐忑道:“方才有人在外面吗?会不会是……”可当她想到万一在外面的人是扶春,孟玉茵便收起了慌张的神色——被她撞破正好,索性就把一切都与她说清楚。
然而谢从璟犹疑半晌,却只说一句,“没有旁人,许是起风的缘故。”
为此,孟玉茵竟感到隐隐的失望。
混乱中,扶春不知自己在走哪条道,以为谢从璟还追在她身后。
抬头见一高阁,门前没有落锁,她想也没想只身进入。
这里面除了书,四周都空荡荡的,还有一股舒缓沉重的气味,似是墨香。
扶春来到隐蔽的环境,一下子四肢酥软,她瘫坐在一扇圆轮窗前,脑海中重复着方才听到的话。
字里行间是那样的情意绵绵,她从前为何没有发现?
“咚——”
身后忽然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扶春受惊。
“谁?”
她微微偏过头去,在掩在帘幕后的案桌前,见到一人身影。
距离稍远了些,但她认了出来,一瞬间情绪如有海潮侵袭,扶春再难忍受,悄无声息地流了泪。
“大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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