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挪开床架，地面上有零星的血点，沾血的耳朵静静地躺在角落，断口处参差不齐，不像是被利器割断的，未知的攻击方式和未知的攻击者让所有人心中一寒。
“或许是死亡时间的问题？”漆春说道，“上吊的人在系统刷新之前就死了，而后面遇害的人死亡时间太晚，所以尸体没来得及刷新。”
钱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嗤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用得着特意讨论。”他撞开挡路的田子阳，和开门时一样急匆匆地走了，每天八个小时的运动时间，他不敢像其他人一样悠闲。
出了门，走廊的另一头就是进行瑜伽和体操的镜子房间，然而他径直下了楼，就和昨天一样进入了健身房。他的态度和以往一样蛮横，所以谁也没有发现他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濡湿。
昨天选择在食堂无视规则多拿食物的玩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了，无论是不是巧合，都让他有一股极大的压力，之前他还庆幸，然而现在一想，NPC给的三天宽限根本就不怀好意，就是要把他们几个慢慢地折磨死。
那只耳朵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钱刚一个晃神，差点摔下跑步机。
……
林屿试着寻找这间房屋里的活板，把床下的每块地板试探了个遍，然而没有一块能动的。她伸手扣了扣地面，终于在不同音差间找到了那块地砖——位置依旧在床下，但怎么也掀不开。
“你在找什么？”
林屿抬头，田子阳抱着双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漆春和汪睿也已经离开了。也对，在副本里死人本来也不是太罕见的事情，既然已经查看了现场，也“还原”了事件，那么就没有必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被子不见了，床底下的灰尘被蹭掉了些，这里还有一些血痕，怎么看都有问题吧。”林屿回答。
田子阳自然把她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你怀疑这里有个暗道，凶手用被子裹起尸体带走了？”
林屿看了他一眼，田子阳眯起眼睛，“那也可以是凶手一开始就藏在床下，你怎么能确定有暗道？”
玩家可以知道这件事，但她不会说是怎么发现的，于是学着他的习惯耸了耸肩，“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田子阳还想再问，两个队友恰好过来了，听到这番话道：“确实有暗道，昨晚我们听见地板下面有声音，开始还以为是老鼠，现在回想起来跟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对上了。”
他们再这样一说，田子阳大概信了，开始反思昨夜是不是睡得太死，以至于对危险毫无察觉。
一边的林屿已经用枕巾包裹住断耳，在三人惊疑不解的目光中把它带了出去。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耳朵丢进衣柜里，又把香薰丢了进去——反正这东西她不打算再用。
她要看看耳朵今晚会不会消失。
从耳朵的皮肤颜色、状态和大小来看，它应该属于一个男人，其他人认为上吊的人先死，死在零点之前，所以尸体被刷新了，后一个人死在零点后，所以尸体还留着，但林屿不那么认为，原因就是那声惊叫。
耿晴双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很可能是劳小帅出事了，她随后看见凶案现场或者事后的血迹，这才有了那声惊叫。她求生意志不强，很容易放弃通关，但劳小帅不是这样，他的求生欲很强，几乎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消极游戏。
所以，大概率是耿晴双后死，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后死的人尸体消失了，先死的人却没有呢？
一种可能：凶手返回现场，带走了耿晴双的尸体。
但林屿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们都死在零点之前，但因为某些原因，劳小帅的尸体没有按照惯常消失。
第一个可能性更大，但这个副本的种种反常忽然浮现心头，林屿敏锐地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念头，睁大了眼睛。
如果有什么事是劳小帅做了而耿晴双没做的，那就是下午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在“运动”，而耿晴双崴了脚，不得不坐在餐厅发呆。
——运动。
林屿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运动！
吃饭——运动——减重，这三项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而她已经知道，食物被动过手脚！
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
负一楼依然充满潮气，泳池波纹的碎光刺目而冰冷，然而更衣室却是阴暗的，没有玩家选择游泳，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屿径直走进了男更衣室，找到上回没能打开的柜门，钥匙在锁孔中转动，方柜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她侧过身，等待片刻，随后望过去。
光线模模糊糊的，里面有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清。
林屿拿出手环，看了看所剩无几的电量，咬牙按了开屏，随后往里一照——柜子里什么也没有，是空的，但是，无数血红的印记潦草地涂满了整片内壁，她辨认字迹，内容几乎让人心惊：
一定要在第一天离开！
一定要在第一天离开！
一定要在第一天离开！
这一句话被重复了三次，旁还写着一排扭曲的小字：如果不幸的你没能在第一天离开副本，泳池将是你唯一的选择。
林屿盯着衣柜里的字出神，屏幕忽然暗了下去，她收回手环，拿出传信纸写了一行话。过了一会儿，孟锦竹和孙覃来到负一楼。
“你让我们过来是想做什么？千万别下水游泳啊！”孟锦竹下来一看到站在泳池边的同伴就急了，连忙要去把她拉开。
林屿伸手阻止她的动作，“确实是想下水，不过不是游泳。”
孙覃不赞同地说道：“水里很危险。”
“对啊！”孟锦竹压低声音，“里面可能有东西，我们之前就在水里上来的，当时脚被抓住了，一直在往水里滑，幸好孙哥的技能可以加大力气，不然我们都危险了。”
林屿直接带他们去看衣柜，随后把自己的猜测解释了一番，在两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说道：“事关重大，我必须下水看一看，如今已经不能寄希望于通关了，何况你们当时也刷新在水里，说明危险并不是不能避开。”
孙覃道：“那我下水吧，我的技能比较合适。”
林屿拒绝道：“不行，我会绑着绳子下去，必须留一个能把我拉上来的人，而且，危险也可能出现在岸边，你们在岸上遇险必须有一个能打的。”
孟锦竹心知小伙伴说得在理，然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好像什么用处都没有……
林屿在下水之前，从更衣室拿了件泳衣换上，随后把绳子栓在自己的腰间。她顺着扶梯往下，脚面触碰到冰凉的水面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强行逼着自己适应了。她慢慢地浸没了小腿，一点点往下，小腿、大腿、腰部、肩膀、脖颈，脚已经接触了泳池地面，手也一直牢牢抓住扶手。
直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也没有预想之中的袭击。
绳子另一头被队友牢牢抓在手中，林屿索性心一横，闭气下蹲，让整个身体浸没在了水中。一瞬间，周遭的世界仿佛远去，她的耳膜里只有水流的鼓动。
[不要。]
[不要上去。]
[留下来，上面很危险。]
[留下来，陪我们一起。]
窃窃私语的声音顺着水流摩擦着耳道，像是在脑海里引起了回音。
林屿努力睁开眼睛，头顶的水面已经隔开了两个世界，折射的光晕让她看不清外面，同伴的倒影消失了，只有腰上伸出一根绳子连向不知名的远方。
[出不去的。]
[来了就出不去，只能留下来。]
[很可怕。]
[外面很可怕，留下来吧。]
林屿将手虚握在绳子上，尽力睁大眼睛，在一片蔚蓝的光线中，水底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极其浅淡的、人形的轮廓。那些人形密密麻麻地站在水底，覆盖着一层青灰的怨气，和那些凶厉的NPC比起来这层怨气太淡了，淡到几乎透明，因而他们的身体也是透明的。
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都是面朝着她的，他们逐渐把她包围。
林屿脊背发麻，拉扯了一下绳子，转过身准备向扶梯上方攀爬，然而人影已经绕到近处，同一时间七八只手扯住了她。
腰上的绳索发力，把她往一拉，然而更多双手趁机抓住她，借由她的身体角力。
[留下来。]
[你会后悔的。]
[别上去。]
林屿挥开抓背后的手，握住扶手奋力上爬，身后人影攒动，他们似乎受到了刺激，灰气逐渐加深，面孔也逐渐清晰，表情从一开始的呆滞中醒过来，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扭曲的活力。
[留下来。]
[留下来。]
[留下来。]
林屿用上技能，身体一下轻了许多，她回过头，愣了愣，再次挥开拽住她的手。
[留下来。]
[留下来。]
恰好此时腰间有了一股大力，借这个势头，林屿冲天而起，破浪而出，身后的浪花像是托举，又像是不甘的挽留，在身后高高掀起，重重落下，满池涟漪激荡。
[你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