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什么我得不到父亲的赞赏?

罗兰的视角

父亲新得一匹桀骜宝马,命众人观摩。

宝马皮肤漆黑如夜,眼眸深邃如火。

封臣簇拥着父亲和马,赞不绝口。贵妇坐在看台上,浓烈的脂粉香混着隐约的汗臭味,飘在清风中。

妹妹罗鸢坐在我身边,顶着葵花般的遮阳帽,与看台边的青年相视而笑。

“别犯花痴了,”我推搡她一下,“哪有公爵小姐像你这样,见到了有模样的就眉来眼去。”

罗鸢羞红了脸,嗔怪道:“没有啊……我在看马呢……你瞧那肌肉那鬃毛,那金鞍马镫。”

我轻哼一声,将目光投在与父亲并肩而立的罗柏身上。

他是父亲的养子和侍从。

“好马,只是野性大了些,”父亲笑着招呼扬蹄的黑马,“该怎么驯服它呢?”

“罗兰,你怎么看?”父亲盯着我。

我脑海中瞬间复现出武则天驯马的故事,起身朗声道:“只要铁鞭、铁锤、匕首三样。鞭打不服,那就锤打,还不服,那就是一匹无用的马,直接割喉,不用多说。”

“这个回答可谓天衣无缝吧,”我得意洋洋,心想,“阳刚果敢,不正中父亲下怀?”

父亲笑了笑:“果然读书多,只会纸上谈兵。”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

“柏儿,你怎么看?”父亲拍了拍罗柏的肩膀。

罗柏淡淡道:“自古以来,马儿就是贵族的挚友。虽然因为步兵火枪的兴起,贵族不再需要骑马上战场,但也应该尊重它在历史长河中扮演的重要地位,不说爱护,但至少不能虐待。”

“驯马如交友,得尊重它,博取它的信任,使它熟悉骑行,循序渐进,朝夕相处。”

“不错,”父亲满意点头,招呼仆人举一只神气十足的鹰隼上前,“这是我新买的,赏你了。打猎时,它一定能祝你一臂之力。”

罗柏接过,振臂一呼,鹰隼盘旋而上,震彻云霄。

“切,”我翻了个白眼,鄙夷道,“父亲怎么不骂他‘妇人之仁’?果然偏心。”

“唉呀!哥哥!”

罗鸢的惊呼差点震聋我耳朵。我瞥过头去,只见她举起遮阳帽挡在面前。

我刚想教训她不要一惊一乍的,一阵呼啸的风就打在我脸上。

禽类的臭味和羽毛间的尘絮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抬臂,应激得向后倒。

“回来!”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睁开眼睛。

罗柏抚慰着臂上立着的鹰:“抱歉,罗兰,流星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流星?”我咬牙,怒不可遏,“简直就是贱禽一只!我非把它羽毛拔了炖汤喝不可”

“放肆!”父亲怒喝,“我赏赐给柏儿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了?”

“你干脆将所有财产全赏赐给他!”我甩袖离去。

我能听见封臣宽慰父亲,还有罗柏假惺惺地向父亲道歉。

“哥哥,”罗鸢追上来,拉住我的手,“我陪你一起走。”

“谢谢你,”我反握住她,“果然还是妹妹最贴心。”

罗鸢浅笑道:“罗柏过几周就要参军服役了,哥哥你忍他一会儿,能得好几年清净呢。”

“你以为是好事吗?”我气不打一处来,“那是父亲给他开后门,让他在海军镀金,回来在南境甚至是在皇帝陛下那儿谋一份好差事呢。”

“可是我们不是正在与邻国开战吗?罗柏再怎样,也得上前线。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呢。”

“枪炮无眼。”我冷哼一声。

“对嘛,”罗鸢挽着我的手臂,“别管他了,哥哥你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流水山庄肯定得好好庆祝一番。父亲肯定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他胳膊肘只会朝外拐。”

“再怎样,罗柏也只是养子,是父亲部下的遗孤,身上留的不是罗家血,你才是父亲大人名正言顺的长子和继承人。”

我这才满意一笑:“是这个道理。”

“罗兰。”

我转身,见罗柏追上来,蹙眉:“真晦气。”

“我向你道歉,”罗柏道,“我没有指挥流星吓唬你。”

“那它为什么扑上来?”

“我也不知道。”

“你道歉就这诚意?”我冷笑一声,“解释没有,赔礼也没有。”

“你要我怎么做。”

我一见罗柏那死人脸,火气就窜上来:“两个选择。一,把那鹰炖了。二,跪下磕头。”

罗柏冷冷道:“你别得寸进尺。”

我上前几步:“如果我就要呢?”

我余光能瞥见罗柏缓缓攥拳。

“罗兰,你没必要和我计较。父亲赏赐给我的,只是他留给你的冰山一角。”

“呵呵,你以为我计较的是一只鹰?”我鼻尖一酸,“滚,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罗柏似有些受伤——这安慰了我——他鞠躬,转身离开。

过几天,父亲唤我到他书房。

罗柏不在。

“因我皇后姐姐邀请,我要进京,”父亲坐在鹿首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为什么?”

“你不该问。”

“那谁该问?罗柏吗?”

父亲盯着我,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和罗柏好好相处。”

我静默了好一会儿,问:“父亲,你没别的嘱咐我吗?没别的交代吗?”

“你的成年礼物,我会在回来后补给你。”

“父亲,我记得,罗柏十八岁那夜,你推掉了公务。”

“这不是一回事。”

“对,我和罗柏,在你心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父亲凝视着我,面容有些哀愁。

我以为他会安慰我,会以承诺打消我的疑心和不安。若有可能,他会抱住我,表白我才是令他骄傲的那个人。

但父亲只是挥手。

我知道,他让我退下。

我沿着走廊漫步,坐在楼梯的阴影中。

不一会儿,罗柏走进父亲的书房。

春夜阑珊,星河流转。夜莺在枝头婉转歌唱,知更鸟清啼着越过喷泉,盘旋屋檐下。

客厅热闹非凡,窗下铺满灯芯草、夜来香和薰衣草。

浓汤美酒的香味经风不散。一盘盘烤肉被送上餐桌,有烤野猪、烤熊掌、烤鹿肉、烤羔羊、烤天鹅、靠孔雀……橘黄色的烛火点亮了半边黑夜,杯光交错,如同水晶。

我对镜理了理胸前系着的蕾丝领巾。

黑色宽檐帽上缀满翠翎和珠宝,红色斗篷以金线绣满蔷薇和藤曼。

下楼时,我望见罗鸢身着绿裙,翩跹在舞池,裙摆如扇。

“哥哥,生日快乐。”

众人无不殷勤道和,热气如浪,贺词如潮。

我满意一笑,举香槟,朗声道:“多谢各位大人、夫人。我永不遗忘你们的友谊。请纵情享用美食美酒,不必顾虑,流水山庄有足够的客房和马车。”

贵妇携着她们娇美的女儿,簇拥着我。所见所闻皆是恭维赞美,令我心旷神怡。

在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和妇人殷红如血的唇齿间,我感受到身为公爵长子的骄傲。

我挽着其中一位的手步入舞池——至于名字,我记不住,只知道她是侯爵小姐。

她鬓发间沁出恬淡的花香,发网上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小姐,你真漂亮。”

“罗兰先生,您也很英俊。”她脸颊绯红。

我浅笑,在她耳郭边瞥见罗柏正站在楼上。

“呵,见不得光的老鼠一只。”我鄙夷道。

舞曲余音绕梁,我和侯爵小姐相对行礼。

罗柏走下楼,捧着盒子,径直走到我面前:“生日快乐,罗兰。在这个日子,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友谊。”

“你是在道德绑架我吗?”我浅笑,将盒子递给仆人,凑到他耳畔低语,“若我给你甩脸色,远在京城的父亲只怕是即刻就会知道吧?”

“我并无此意,只是希望在参军前能与你和解。”

我后退几步,张开双臂,做势要拥抱罗柏,朗声道:“言重了,哥哥,我和你从无隔阂,何来‘和解’一说呢?”

没想到罗柏不知好歹,居然真的抱住我:“太好了。”

我的手僵直在半空,不知道是该回报还是推开他。

“罗兰,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骑马了,”罗柏松开我,面色红润,“今晚,风清星明,何不骑马漫步呢?”

“你让我丢下这一大帮客人?你喝醉了?”

罗鸢忙道:“哥哥去吧,我来招待客人。好好和罗柏哥哥谈心,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瞥了她一眼,暗自嗔怪她强人所难。

众宾道:“罗兰先生,去吧。我们都为你的大度而感动。”

“我不想……”

“若你还为那天的事生气,我……”

“别别别,”我摆手道,众目睽睽下被提及窘态,令我尴尬不已,“我陪你走一会儿。”

“没必要在这个好日子和他闹不愉快。先敷衍他一阵,找个借口脱身就是。”我在心里盘算。

罗柏凝视着我,神采奕奕:“大人们,夫人们,请恕我和罗兰失陪。”

我久未到马厩,走得小心翼翼,以免靴子沾染上秽物。

罗柏牵马出槽,清风吹拂他的额前发,衬衣勾勒出精壮的腰肢。

我恍惚了会儿。

我第一次见到罗柏,也是在马厩。在一个薄雾四起的清晨,他捧着新摘的野花,露珠打湿他的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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