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瑛是次日清晨过来的，儿子这里她只来过一次，但是钥匙她有。当初言汜主张搬出去住时，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人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

但她没想到这对言蓁而言，如此难以接受。

打开门进来，她把手里抱着的一束花放在桌面上，并非送给谁，而是她觉得，儿子这里冰冷的不像人住的地方，见不到活物。

她往卧室门看了一眼，卧室里没有动静，她收回视线，找来花瓶，把花插进去。

弄完一切，她推开了卧室门。

房间很暗，她打开灯，看到坐在床头的女儿。

她微偏着脑袋，视线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就那么坐了很久，或许她一夜无眠也不一定。

女儿这副模样，黎瑛最为心疼。

走过去，把女儿揽入怀里，言蓁看到她，有些意外叫了声妈妈。

“跟你哥吵架了？”很难不注意到她眼睛的红肿，一脸的伤心样。

知道言汜搬走，言蓁这几天心情本就不好，昨晚闹着过来，最后言汜一个人回了江家住，可想而知也是吵架了。

言蓁摇头，他们不算吵架。

黎瑛安慰她，“我回去教训言汜，叫他给你道歉。”

言蓁还是摇头，更紧地抱住了妈妈。

“哥哥去哪了，让妈妈来接我吗？”

“那臭小子昨晚一个人回去住了，我问你在哪，他让我明天再过来接你。”把她女儿一个人孤孤单单晾在这里，黎瑛决定回去好好臭骂他一顿。

回去后，言蓁显得和平时无异，也不主动提及言汜，没有人发现她平静外表下已经慌乱的心。

平安地度过了白天，傍晚，言汜回来了。

母亲态度强硬地把他叫了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言蓁陪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有些走神，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头发被编成了粗长的麻花辫，显得温婉居家。

他走过去，对着江家玧叫了一声爸。

视线落到言蓁脸上，她也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目光，继续看电视，态度有些冷淡。

他在身侧坐下来，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她。

言蓁微愣，视线落在盒子上，并没有伸手去接。

“蓁蓁，不是在北市就说想吃杨记点心吗。”

言蓁觉得他示好的时机已经过了，这些点心，并不能让她收回昨晚那些话，也不能在昨晚那些事发生后被一盒点心收买就原谅他。

“我不喜欢了。”她这样回答他。

言蓁不再搭理他，而言汜只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盒子上，片刻后将盒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起身上楼。

江家玧看着兄妹俩，无奈摇头，他替言蓁把点心接下来，“爸爸喜欢，蓁蓁和爸一起吃。”

没有得到言蓁的回应，他看过去，女儿的视线落在正在上楼那抹背影上。

对于昨晚的事，黎瑛定是要兴师问罪的。

言蓁只知道，晚餐过后黎瑛把言汜拉进书房里关着门骂了二十多分钟。

她悄悄贴着墙站在外面，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想起昨晚，他近在咫尺的吻……

二十分钟后言汜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站在走廊的言蓁怔了怔，她一只手撑着拐杖，仰着脸，露出细腻白皙的长颈，头发温顺地垂落在胸前。

唯有看过来的眼睛，带着审视。

那种审视的目光，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言汜一瞬间觉得不一样了。

“哥哥。”

她绽开笑容，提醒他，“妈妈让你给我道歉。”

言汜听完这句话，觉得她眼睛里藏着挑衅。

言蓁想让他低头。

却不料男人转身就走，她意外地看过去，竟然走了。

“跟上。”

见她愣在原地，男人回身吐出两个字，然后继续迈步走了。

她跟在他身后，艰难地用拐杖行走着，发现目的地是她的房间，她怔了怔。

男人站在灯光下，依旧高傲矜贵。

他说，“我道歉，对不起。”

言蓁唇角扬了扬，“你在为什么道歉？”

“为你生气而道歉。”

她勾起一抹淡笑，“哥哥，我说我恨你，你害怕了吗？”

言汜沉默。

她满脸无辜地偏头，“哥哥，我只是冲动说了气话，不是真的要恨你。这种说法，就像小孩子赌气一样，根本当不得真，你知道的，对吗？”

他盯着她，“那你还生气吗？”

“哥哥会在乎吗？”

她以为会得到沉默或者不在乎三个字。她知道这有点儿多问，所以不确定地看着他。

结果他想了想，回答她，“在乎。”

言蓁觉得他变了。

她仔细想，是不是自己窥探了他的心事，所以她对他的看法变了，毕竟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温情外露的时候，比如柏林时温柔的陪伴，又比如北市纵容她受伤时候的使唤。

可他真的变了，他深埋心底的东西明明不打算宣之于口，却来她身边低头道歉。

“有些生气。”毕竟他搬出家里了，她觉得他像是在断绝关系一样，那种悲伤比以往任何时候来的都要强烈，强烈到恨意脱口而出。

他再次道歉，说对不起，蓁蓁。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每次都很快原谅他。

“不要生气，”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放进她手心。

她低眸，一片钥匙。

他解释，“我只是搬出去，不代表不是你的家人，爸妈都有钥匙，你当然会有。”

她听着，没有觉得过多的喜悦。

她追问，“那你为什么迁走户口？”

四口之家的格局改变了，她怅然若失到怨恨他，因为不是真正的江家人，所以他从不把这里当成他的归宿吗？

“买房子，自然而然就迁了。”

沉默了片刻，接受了这种说法。言蓁握紧钥匙，把它放进了自己手心。

然而不过片刻，她又重新打开手指，摊开手心，钥匙重新被放回他面前，男人抬眸看她，意识到她要还给他。

言蓁仰起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说，“那你结婚了呢，也欢迎我过去吗？”

忽然就冷了场。

男人不接，言蓁就自己去扯过他的手抬起来，塞进他手里，然后告诉他，“我在柏林，你在南市，我即便回国，也不会再去你那里。”

他离开时，回眸看了一眼，言蓁侧着脸，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的景色，那一刻，言汜短暂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冷淡。

她在无声地拉开距离。

她说恨他，又说那是气话。

但事实证明，她已经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她不在乎有没有那间房子的钥匙，而他也会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

门被关上，言蓁敛下眼眸，微微失神。

她瘫坐在沙发里，整个人肩膀瘫落下来，她觉得很累，因为自己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着言汜，言汜一走，支撑她所有的勇气像气球被放了空气，现在的她只是一层薄薄的塑料皮。

她把自己武装成没有感情，可以对他无动于衷的言蓁。所以即使那把钥匙，令她那么心动，她也还是还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反常。

这一切都归咎于她知道了言汜的秘密，她发誓，那一定是她这辈子经历过最令她不知所措的秘密。

那个悬而未落的吻……

还有那句克制到极点的他害怕……

那真是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那时候的她，心里已经是跳得忙乱，只敢在他离去后睁开眼。

只觉得有些什么在她颅内炸开。

言蓁在那一瞬间，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他们那七年的时光，他的无视还有他偶尔泄露的温柔，突然串联起前因后果。

从那过去几年里的机票。

从疏远。

从他的躲避。

言蓁大脑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

他喜欢她……

她哥哥喜欢她，或许比喜欢更深。

爱情……

这个原本甜蜜幸福的词，此时此刻听起来却那么沉重，湿漉漉的感觉，这无端叫她害怕，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一想到爱情这种感情在因为发生在她和言汜身上，伴着那些自幼而来的保护关爱，天天相处的片段像电影一幕幕放映，然后她又想到养育他们长大成人的父母父母，她就毛骨悚然。

她突然明白言汜坚定不移地疏远她，这个举动背后的原因是那般理所当然。他因爱她而痛苦，他们不该有生出这种畸形的感情……所以要扼杀在摇篮里。所以在进退两难之间把自己送走。

是她太迟钝，她没有把言汜的隐忍放在眼里，只顾强调自己的感受……

可她知道后，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一切都变得混乱了。她讨厌这种混乱，所以她退缩了。

她对着份爱手足无措。

只觉得是个巨大的压力，叫她彷徨和无助。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是黎瑛，她只能怀揣着这个秘密若无其事。

可她像个过载的容器，也想要宣诉。

这天夜里，言蓁给远在台北的辛娅打了一通电话。

言蓁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上了言汜，你会怎么想？”她甚至不敢用真实的主语，她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的真实情况。

那是连言汜自己都死守的秘密。

辛娅那边异常沉默。

安静太久，言蓁忍不住提醒她，“辛娅……”

“言蓁，”辛娅声音并不像往日那边明亮，反而温沉不少，“你和言汜哥这几年相处并不多，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产生你说的爱情？”

言蓁有些心虚，哑了声。

所以，哥哥在她离开国内之前就……

辛娅让她再三确认，“你确定你爱上了江言汜吗？”

“我不知道。”她情绪落得厉害。

辛娅又问，“哥哥知道吗？”

“不知道。”

“言蓁，你要冷静，你连肯定的爱他都没办法说出来，不值得去冒这个险挑明什么，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法律是亲属关系，是社会上的兄妹，并不适合这样这是乱……”终究没把那个字说出来。

她明白的，就像她明白了言汜的所作所为一样，“所以，我们要是产生爱情，是错误的对吗？”

“……虽然有些残忍，但是这样的。”

终究是要顾忌世俗的眼光。

而单方面的爱，不足以支撑两个人去打破世俗。

辛娅提醒她，“蓁蓁，是不是你弄错了，其实就是亲情而已。”

“或许吧。”

辛娅冷静地劝她，“言蓁，如果还没有陷太深，赶紧抽身出来，这对你和言汜哥都好。”

“知道了。”

结束通话，言蓁怔忪看着地面，沉寂。

人人都在避免错轨，言汜选作了正确的选择。

他做的对。

辛娅说，她无法肯定地表明爱言汜，所以不值得去冒险。她现在庆幸，在自己清醒时候，言汜从未对她展露过这种感情，那晚也及时理智恢复。

不然，她不敢想该如何继续和他相处。

言汜是除了父亲以外对她最重要的人，或许比之后的伴侣还重要，却无法属于爱情，且不论他们之间的法律关系，就只凭她没有对他有其他的感情这一点，就无法毫不迟疑大胆走到一起，也无法冲破世俗踏上幸福的归途。

幸福……不属于他们。

她不想改变她和言汜的社会关系。

很显然，虽然痛苦但清醒理智的言汜，也不打算改变。

还有爸妈，她深深知道这件事的厉害。

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就让她永远埋葬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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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