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温月亮

温不语扯着唇角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胃里有点疼,她走得有些慢,任寒霜也不急,慢慢扶着她走。

该怎么说,温不语清晰得感觉自己变得虚弱,不单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清晰得感受到压力带给她的变化。

她变笨了,脑子也有些转不动。

其实她知道自己病了,但是事情很多,她顾不及要去看病。

她只想等到考完试,考完试一切就都好了,这样子她也不会因为压力大到睡不好觉,也不会因为严重的生理反应而反胃,更不会因为过度紧张而胃痉挛。

是不是高考过完就都好了?温不语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所有她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在这个上,只是想,等到自己熬出头了,就都好了。

可是生活是用来过的,不是像熬苦药,倒出药渣来,那药也还是苦的。

任寒霜看出来了,事实上,关心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包括她的父母和祈愿。

祈愿私下里和她说过好多次,可女孩只是嘴上默默答应,心底依旧抗拒着看医生这件事。

他们几个还在暗地里谋划着要带温不语去看医生。

这可不是小事,祈愿看不下去她那样难受,又总是折磨自己,给自己心底划上一道道疤。

他要是知道了她因为精神衰竭差点从二楼掉下去,一定会马上拉着她去医院的。

温不语忧心忡忡的样子,平淡苍白的脸上,温柔眉眼都溃于她眼中的消极悲伤。

朋友们都能明白她的压抑,看出她的脆弱和窘境,想要帮助她。

何况她的父母。

不知道她的父母如何对待孩子,祈愿没接触过看不出来。

只是温不语这样的温吞和缓的性格,根本不愿意让人靠近。

她像是封闭的港,所有船只都早就荒废停泊。

祈愿原本遗憾于不能靠近她,只好希望她能越来越好。

毕竟她这样好的人,生活应该也很好吧,不像他那般整日无所事事的逃课玩闹。他不想去打扰她,只能借着玩笑的名义,打着同学的旗号和她真心实意说上几句话。

可他见过她眼中的忧伤,踌躇许久,不想袖手旁观。

她太需要倾诉了,但祈愿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对他竖以高墙,又因为扭捏的性子,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他见过她偷偷在走廊拐角处抹眼泪,见过她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徘徊,也见过她独自撑伞抱着流浪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她的侧脸。

温不语太安静了,有些安静过头了,让人有些心疼。

正是因为她内心的逃避,抗拒了少年的接近。

明明自己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吗?

祈愿很失落。

甚至会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救不了哥哥也救不了温不语。那些他所爱的美好,他一个也抓不住。

祈愿甚至懊恼过,自己阴差阳错之下,误会了温不语。

那件倒垃圾的事他就是说说而已,后面被班长告知真的是昨天的陈雨宁没倒,她没多想是自己忘记了,只是顺嘴说了一句倒了。

这锅莫名扣到了温不语头上,还是他促成的。祈愿后悔当时口无遮拦闲聊那几句,让温不语受了委屈。

为了弥补,他提着剩下的那袋垃圾要去倒,却意外被谢明朗拦下了。他硬要祈愿教他做题。

祈愿想倒完垃圾再去,却拗不过谢明朗。

邵成浩觉得这都是小事,就让今天的值日生也去倒垃圾,任寒霜原本没注意听的,却是被身边的人叫去的。

命运的篇章被改写,缘分的钟在那一瞬倒着流转,任寒霜和温不语有了那次相遇。

任寒霜刚好是温不语内心缺失的那部分明媚大气。

缺乏安全感的她总觉得所有人都会走,都不能真正的看出她晦暗的心思。

可一直同行的朋友就像阳光一样,温温慢慢,融化了她心中面向别人的坚冰。

明知道破碎的人不会被捧在手里,温不语从未主动和父母亲口说出,自己想去看看病。

什么都往最坏处想,却也会安慰自己没事的。

一边劝自己“今晚要早点睡”,一边失眠到天亮。

她数着秒过的每个夜晚,都是精神紧绷到崩溃的前兆,这才是这个病症的可怕之处。

别人总说她性格温顺随和,可只有温不语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无尽荒芜,寸草不生。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医生问她。

“很久......”

温不语攥着手低声,“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失眠、经常性眩晕、耳鸣......”

医生表明,这是常见的抑郁症症状了。他抬头,面容慈祥望着温不语,厚重的玻璃镜片反光。

“那你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仔细询问病情相关的事。

温不语一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到后来放松了许多。

外面的任寒霜还在等她,偶尔会走过来看看她的情况,脸上带着宽慰的笑,无声鼓励她。

从容不迫地回答医生的问题,她慢慢说着,把那些深夜里的厚重就着苦涩,全都一一倾述。

不记得自己在诊室里坐了多久,她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天斑驳的光影碰上窗外枯枝,那条条框框的窗户外,还有万里无云的蓝天。

像是泡泡碰到了枝叶尖端,一触即破,迷幻的雾气散开,她的注意力被医生循循拉回来。

“失眠的状况通过药物是可以改善的,精神科疾病的治疗还要心理医生的辅助才好。”

医生语重心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体查报告和咨询项表,忽而抬起头来,“你父母陪你来的吗?”

温不语一时哑住了声,低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的。”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父母不会想知道她来这里看了病的,不会想知道她心底如何难受。

就像之前,他们会语带嘲讽的说,“我看你真的是得了神经病了。”

他们不理解抑郁症。

总认为吃好喝好的,怎么会有这种病?

所以说是神经病。

温不语不想说,即使是这件事情在她心底里生根发芽,又被狂风暴雨压在坚石下。

雨过之后,那一角溃败发霉,腐烂欲死。

她很累,是那种看不见的、精神上的、身体上的、人际关系上的。

就是那种无力感,让她清醒的看着自己的处境,如坠深海的窒息却又得不到救赎。

医生的表情顿时敛住,“你自己来的?”

“父母知不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高三正是关键时刻,学习压力大在所难免,不过这个小女孩情绪已然大有不对,已经到了要靠伤害自己来抑制心理病的程度。

“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

医生往诊室外瞄了一眼,把手里的处方单递给她:

“这个拿到药房去取药,回来之后我在嘱咐你几句。下周一记得和父母来医院复查,不要忘了。”

温不语点点头起身,铁制的椅脚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发出细小地声音。

她朝医生微弯下腰,“谢谢。”

医生忙摇摇手,“没事的孩子。”

他看向温不语的眼神和蔼,如同见到自己的女儿一般,眼里带着怅然。

“你回去好好休息,可以和父母沟通一下,再来复查。”

医生在询问基本情况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小女孩刻意在回避和父母家庭有关的话题。

医生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听过许多家庭的悲欢离合。

他见温不语眼底的慌乱遮掩,猜想到她的父母并不理解她。

有些心疼她,医生嘱咐了几句她同行的朋友。

风呼呼地往教室里灌,晚自习的铃声还未响起,教室里的同学们就已经在安安静静的做题了。

室内的分贝降到最低,窗外树叶拂动的声音细微,倒也能清晰入耳。

晚星在黑沉沉的夜空下格外静谧,默不作声地亮着。

温不语做习题的时候,偶然间翻到了五三习题册下方的趣味知识一角,被上面的话吸引住了。

【为什么星星会一闪一闪的?】

这个标题一下就蹦进了温不语的眼底,她心中顿感疑惑,抱着书往下看。

“祈哥,你怎么才来啊?”

班长邵成浩一上去就揽住了少年的肩。

祈愿单肩挎着包,弯唇朝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往里走。

他的发丝凌乱,显然是因为外面的风太大了,要是再看仔细一点,发现他的耳朵也是红的。

“急什么。”

祈愿信步走着,“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将书包甩在桌子上,迈着长腿一跨,坐到座位上。

“什么好东西?”

“不急。”

祈愿故意卖关子,从书包里拿出了生物试卷,拿书的时候还掩了一下书包。

邵成浩看了眼鼓鼓的书包,心下疑惑,“什么东西?”

“你作业写了没?”

祈愿故意扯开话题,仰头看向好兄弟。邵成浩还真被他带到沟里去了,顺口说,“写了,怎么了。”

“那你借我抄抄。”

“不一定对啊,我瞎写的。”

“没事。”

“错了别怪我。”

祈愿扶额,扯着唇笑得无奈,“好。”

少年将他手上的作业接过,笑着作势拍他的肩,“谢了,兄弟。”

“嗐,小事。”

邵成浩耸肩,“也不看看我是谁,咱们俩的关系,还用的着见外吗。”

祈愿坐下,翻开书本就是写。

彼时的他正提笔奋笔疾书呢,听到邵成浩说这句话,百忙之中难得抽空瞥了他一眼,憋住笑。

邵成浩依旧喋喋不休地探讨这个话题。

祈愿忘记做作业是常有的事,他上课不喜欢跟着老师的思路,有自己的一套节奏,喜欢趁老师讲他会的知识点时在台下摸鱼,亦或是做别科的题目。

所以他要么写了练习册,写得超前老师的进度许多,有的科目要么就是远远落在后面,常常要课代表在后面追着要交才匆匆补上。

邵成浩转头去和任寒霜讲话了,他知道她心情不好。

自从上次艺考报名不成,任寒霜整个人都恹恹的,上课老师叫她回答问题也没见她答出来。

明明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基础题,任寒霜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连这一点也没答出来。

毕竟,那是她全力以赴的梦想。却忽而在某一天,被告知连踏入的资格都没有。

王志刚摇摇头,课后叫了任寒霜去办公室讲话,说是为了开导她。

邵成浩这个跟屁虫也八卦地跟了去,回来也灰扑扑的。

教室墙上贴着的高考倒计时数字一天比一天小,窗外葱葱绿树依旧,只是冬日里稀疏了不少。

温不语难得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抬眸看向窗外。

高空远明,温热的阳光均匀洒在教室内的一侧,反光的地板像是蒸腾的春日旧雨,暖进了心底。

她很享受这种阳光,这种光与她每个晦暗的深夜不同。

伸出手遮住那抹直射眼睛的光亮,温不语淡淡的眯起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高瘦身影挡住了刺眼的光。

“小月亮。”祈愿站在她面前,神秘兮兮的叫她。

他说话却小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讲话。

温不语失神了一瞬,心底波涛暗涌。要不是看他的口型,她还真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呢。

这个称呼对温不语来说,有些亲密。

网上两个人的关系确实很好,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

祈愿总是会问她吃了吗,睡了吗,见她心情不好还会关心她,甚至于会问女孩有没有想他......

现实里的温不语想到这些,羞赧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而祈愿呢,自己把【许愿星】改成了【祈愿星】,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网上聊的朋友是同班同学,这还是曾经的同桌,又是她少女心思里最暗涩到难以启齿的扉页......

温不语想,自己需要更多时间去好好消化这件事。

他还在这里听,听她的喃喃自语和不知所云,听她口中的矫揉造作和无病呻吟......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晚自习课间休息,两人站在走廊拐角处闲聊,温不语突然脑袋一闪而过这个疑惑,想要打探清楚。

祈愿:“什么?”

“发现温月亮是我啊?”

她撑着脸,偏过脑袋看着少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很难发现吗?”

少年双臂压在栏杆上,低头去寻她的眸光,笑得坦然。

少年尾音语调扬得很高,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推测,“温月亮。”

他笑,“除了你,谁还这么温柔的......”

半是调侃半是夸赞,他看着温不语的脸变红了,自己的说话声也越说越小声。

温柔。

他说她温柔?

温不语心底炸开了烟花,漫天的绚烂在她胸腔里炙烈。

他在?

夸她……

对视的那一秒发现喜欢的少年也在看着她,短短的几个瞬间,温不语竟有种想永远铭记的执着。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撇过脸:

“这有什么关系?”

温不语后面想说“你是这么猜到的吗?”,但她刚开口,语气里就带着羞怯的轻颤。

她好像说话永远只说一半,但祈愿却总能明白她的意思。

“有关系。”

祈愿认真,把手从栏杆下放下,转过身正对着女孩,“你很特别,和别人都不一样。”

“嗯?”

“你就是你啊,你很好,又温柔,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他又说了一遍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很是认真,“温不语”。

少年的话语是寒冬腊月里难得的一抹亮光,澄澈炙热——

“就像,月亮只有你个,你也是。”

温不语红了眼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人的坚强和脆弱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可能咬着牙走很远的路,有时也能一句话就泪流满面。

她望向他的眼,跌落在少年的温润眉眼,蓦地想起书本里关于星星的那段话。

【我们看到星闪闪,这不是因为星星本身的光度出现变化,而是与大气的遮挡有关。】

【大气不是绝对的透明,它的透明度会根据密度的不同而产生变化。所以我们在地面透过它来看星星,就会看到星星好像在闪动的样子了。】

星星本来,就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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