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嗓音融化在轻柔的晚风中,沉沉跌入温不语的心底。
女孩听了神情微滞,一个失神,手里的东西滑落。
低声叹了口气,温不语小心翼翼地拾起,将它紧紧握在手上。一如这相伴的美好时刻,她不想要时间过得这么快,生怕这片刻的美好从掌心里溜走。
“祈愿......”
她望着少年眼底的忧愁,淡淡地开口。
少年故作轻松地舒了口气,看着她担忧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眼眉,掐了一下女孩的脸蛋。
“没关系的。”
“我相信,只要我们心里一直住着对方,那一天就永远都不会到来。”
他懂她的口是心非和故作坚强,也总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引导她,开导她不要陷入情绪怪圈。
少年话格外温柔,像是天边醉溺的晚霞,泛着橘红的光晕带给了她慰藉。
所以他和她说,“一个人也没关系,开心嘛开心最重要。”
“再说了,小月亮,你不是还有我吗。”
在他身边,温不语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和勇气去面对困难。
可祈愿更希望她可以自己看得开朗一些,相信自己的能力,为了自己的热爱也为了爱自己的人,有不被任何人束缚的自由和底气。
“如果可以......”
少年突然侧过脸看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温同学。”
这话轻轻的说,却重重落在女孩的心上。
“真、真的吗......”
眼睛有点发热,温不语手里紧紧攥着祈愿送给她的月亮项链,朦胧了眼眶。
“当然。”
祈愿伸出手,摸了一下温不语的头,语气坚定到不可撼动: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不语抿着唇,眼含热泪。
“傻瓜。”
祈愿见她经不住哭了,折起眉头透露着担心,曲着食指替她抹去泪水,“哭什么呢。”
“我这么说话,还让你伤心了,那我可就要说点别的了......”
他见她哭,心底招架不住地担忧。
这小姑娘本就是个敏感的小哭包,委屈的时候只会吧嗒吧嗒掉眼泪,连哭都是压抑的。
他见不得她掉眼泪,便发誓要好好保护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让她有底气面对困境。
爱意跨越心底封闭的屏障,不要担心,爱你的人会为了你破窗而入。
温不语一直记得,关于祈愿的一切,她都记得......低下脑袋悄悄抹眼泪,她把祈愿的话牢牢刻在心里,小心翼翼珍藏。
祈愿:“我会在你身边,就像星星追随月亮。”
温不语破涕为笑,吸了吸哭得红通通的鼻子,喉咙泛着涩:
“那你不在的日子里呢?”我该怎么办。
她是成长了不少,但是性格里的孤僻让她变得胆小,她不免恐惧往后见不到他的日子。
少年恍神,将替她擦泪的纸巾握在手里,忽而抬起头,引她望向深色的天空。
少年深色的瞳孔里撒满了盛夏的星光。
“我?”
他开玩笑说,“那就变成星星,在你身边好了。”
女孩怔忡,外婆离开她的时候,也曾这么说过。
扬起脸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漫天的繁星在那一瞬跌落在温不语好看的眼眸。
他们总是说星星和月亮,但是从没见到过这番景象:揉碎了温柔晚风的深空里,明晃晃的月亮高高悬在上面,在它周围,是漫天的流萤。
温不语青春里的诗篇,这大概便是最美丽的一页情诗。
可对于祈愿来说,他的眸光里闪过一刹那的失意:如果是圆月,那应该会更圆满吧。
但是他忘了,世界上的事,总归会有诸多的不圆满,一如那个夜晚。
往后,祈愿同学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的小月亮常常深夜跑去看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一天、两天、三天......
温不语一遍遍地数,在深空的寂静下独自数,一次又一次。
星星罐里装满了思念。
可是祈愿还是没有出现,回忆里的星星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黯淡。以至于她都要忘了,那个记忆里为她停留的少年,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思念化为扎在心底的小刺,她每念一次,心底就难受一分。
“小月亮。”
“温同学。”
“小傻瓜,你不是还有我吗。”
少年的话像是电影一样慢慢地在她脑海里翻涌,重现,失帧后又淹没重来。
海浪又席卷着狂风暴雨而来,温不语在凌晨的天台上抱着自己,情绪失控地大哭。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露天阳台上的风太冷了,温不语哭累了,手脚都泛着凉意,风像刺骨的冰锥一样扎在她身上。
可是她是小月亮啊,怎么可以就这样被打倒呢。
温不语她整理好心情,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她偶尔会认为,祈愿同学在她生命里的出现,只是她一个无药可救的精神病人的幻想罢了。
“都是.....骗人的......”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但是每当她深夜被噩梦惊醒,感受到了月亮项链在靠近她心脏的位置停留,她便清醒过来,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本冷冰冰的项链因为她而变得温热,她将它攥在掌心里,枕着发霉的思念坠入梦境。
祈愿同学,如果你也想我的话,记得来梦里。
还有,我好想你啊。
世上的很多事情都难得圆满,就像是我们青涩稚嫩的岁月里,很难拿到的文科满分卷。
或许它曾经存在,也或许从来不曾拥有。
再后来,是温不语在新年外出的路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倒。
毫无预兆地,她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
祈愿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很喜欢小月亮,可她好像不知道。
可是啊可是,祈愿同学也是个胆小鬼。
温同学成绩很好,人也乖巧温婉,一定不会看上他这种顽皮爱闹的少年。
每次他绕过操场,见到温不语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都想过去和她坐着说说话。
见她独自坐在教室里自习,他都想要悄咪咪站在她身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见她落寞的背影坐在冷寂的食堂,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他都想要跑去安慰她。
祈愿想和她拉近距离,却看她高冷,不敢和她说话。
邵成浩还嘲笑他,“千年铁树开花,也算是为爱折腰了。”
祈愿苦笑。
遗憾于他们从来都不熟。
这种默默关注一直到高考结束后,他遥望着她的背影,手里拿着一封情书,却始终没有勇气把它交给她。
那天,温不语十分平静地同他道别,只说了一句,“前程似锦。”
她脸上带着释然,声音淹没在人潮涌动声里。
“祝你,也祝我。”
退堂鼓声在他心里猛然大作。
温不语不知道,祈愿私藏过写有她字迹的英语试卷,他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给她的抽屉里塞小纸条,会在她的评论下留言鼓励她。
也会饿着肚子等在她后面,只为了一起去食堂吃饭,远远的守着她。
上课的时候,老师点名叫到她的名字,也是祈愿比她先抬起头。
就连作业本放在一起这样的小事,他也高兴了很久很久。
可年少青春,总有些喜欢,无疾而终。
-
祈愿的记忆好像错乱了,在2016新年的第七天,祈愿接到温不语妈妈的电话,说是有东西要给他。
以为是温不语托母亲给他的东西,祈愿抱着手机,心中雀跃难抑。
但是他收到的东西,却是她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本。
那是她从未说出口的心意,也是她的遗物。
颤抖着手翻开书本,上面清丽隽秀的字迹,是少女一笔一划地记录着的,她漫长苦夏里唯一的希冀。
2010.9月3日今天,班里新来了一个借读的男生。他替我挡了球,他说他叫“祈愿”。
9月5日那个男生和我搭话了,我一瞬间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
9月8日他说,让我叫他“祈愿”
10月26日祈愿同学,请不要在我头上画兔耳朵。
11月8日祈愿同学考了第一名!
11月15日祈愿同学让我也要好好学习,所以我不能放弃。
11月20日每次我去倒垃圾的时候,他就拿着我们班的垃圾桶跟我一起去倒,他又说好巧啊,总是同一天值日。其实,一点也不巧......
2011年4月6日我画的画得了奖,怎么样,祈愿同学 ,我是不是很厉害?
4月30日他说我是月亮欸!
......
2012年9月3日好可惜,祈愿同学不是和我同一个班,我听说他今天没来学校。
9月6日还是没来
9月7日没来
9月18日听到有同学在打听你的消息,她们说你要走了。可我的兔耳朵还没来,你应该不会走吧?
9月20日祈愿同学,我有朋友啦!是网上认识的新朋友!
9月28日“兔耳朵,没有了。”
......
2013年9.4 晴高二了,我们两个是同班同学也。(笑)
9.16 你打球赛,好多人结束后去给你送水。可我是个胆小鬼,只能偷偷地看你。
10.16 我和祈愿同学一起站在领奖台上啦,我好想和他打招呼,可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但是但是,他今天在广播室遇见我了,还和我说话了!
10.20 都凌晨了,又睡不着觉了。
10.21 我好像,生病了。一吃东西就想吐,什么都吃不下,没去上体育课。
2014.1.1 祈愿同学去看一中之夜了吗?
1.15 阴 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3.20 阴 我没有装病不想去学校,但是爸爸妈妈说我是装的。
3.21 多云 我没有偷东西,但是没有人相信我。
3.22 祈愿同学脸上怎么受伤了?
5.6 看到了一个单词:departure!我记得很牢,我想知道,祈愿同学毕业后,还会记得我吗?
4.12 雨 不不好可爱,祈愿同学喜欢小猫吗?
9.22 雨 钱不见了,买不了教辅书了
9.25 过生日了,那就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吧
9.27 多云转雨 校园歌手大赛,我也好想去,但是我不敢
10.6 暴雨 刮台风了,可是不不要怎么办呢?
2015.2.18 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妈妈撕了我的本子,我被砸到头了,有点疼。他们说我是坏孩子。可是啊可是,我要怎么办呢?
2.27 多云转晴 今天百日誓师,祈愿同学上台发言了,好厉害
4.15 今天拍毕业照了,我们能不能有一张合照呢?
6.4 高粽,高中,可惜我碰不到。
6.7 昨天准考证找不到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我整夜都睡不着觉,今天在考场上我好紧张,还流鼻血了
6.8 雨 高考结束了,都结束了,祈愿同学再见
6.20 他们说弟弟放假了要去北山,我也想去
6.31 多云转雨 爸爸打了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
12.20 我好累,睡不着觉,所以我吃了好多药
12.31 听说你在北山读大学,我好想去找你。
漫长的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场车祸突如其来。
少年后来才知道温不语出车祸的原因。
凭什么。
他的女孩明明这么懂事,还要过得这么苦。
混沌之间翻动,少年眼看着日记上好像莫名出现了一行字——
【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我的猫死了】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江敏梅和温林一时不能接受女儿出事的这个消息,赶来的路上便一直战战兢兢。
江敏梅更是急得差点在过马路时撞上来往车辆。
“会不会看路啊,眼瞎了?这是红灯!”小车司机急得直骂。
“对不起对不起。”发丝凌乱的江敏梅此时也顾不上对方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温不语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她身子底下的血好多好多,染红了她今天穿的新衣服,染红了她最喜欢的那件外套……
江敏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一边赶路一边哭起来。
温林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不停地催促开车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从家到医院,5km,这么远的距离。
江敏梅哽咽不已,捂着脸只是哭,哭得连脸都红了。
温不语出事的地方,在街心公园附近。
可3km,从车祸现场到医院。
“那……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
送过去会不会太晚了。
她的女儿是不是很痛,哪里都痛。
那么娇小脆弱的一抹身影,被极速驶过的汽车撞到……
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心头,江敏梅的呼吸开始变得错乱,断断续续的开始抽噎,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下揪着温林的衣领。
“小语……小语她……”
“没事没事,会没事的。”
温林皱着眉头,不断用手掌抚慰着妻子,默默承受她揪着他的衣服,或是掐着他的手臂忍受心底漫上来的苦楚。
手术结束后,温不语仍没有醒来。
医生眼看状况难以控制,申请转院治疗。
由于病情严重,温不语被马不停蹄地转移到江夏市人民医院。
时光流转,医院走廊上的挂钟一圈又一圈地滴滴答答。这声音像是死神来临前最后的祷告一样,沉重又悲鸣。
外面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初起之处,阳光乍现,耀眼的光刺痛了江敏梅的眼睛。
她和温林守在抢救室外,从天黑到天亮,一刻也不曾合眼。
在外面等待的一整个晚上,江敏梅无数次懊悔自己对温不语疏忽照顾,懊悔自己只顾着和温林这个赌徒吵架。
终于,手术室外面的灯暗了下来。
主刀医师一脸沉重缓步出来,额上残留着密密麻麻的细汗,一夜未曾合眼的他看起来很是疲惫。
口罩还未来得及摘去,江敏梅便第一个急匆匆拉住了医生的手,“我女儿她……”
片刻的沉默让她犹如凌迟。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伤势过重,什么时候醒来都不太好说。
温不语的父母日盼夜盼,守在病床前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
可等来的却是医生连下三道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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