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好好好,我投降,投降。”余游笑着举起手,躺倒在沙发背上。
哼,这还差不多。晏云舟晃晃悠悠,尾巴翘的高高的,踮着脚踩过余游的肚子和胸膛,停在他的锁骨上。
“宝贝儿,现在你这么踩我还勉强受得住,再过几个月可真不能这样了。”余游笑着说,顺手挠挠小猫下巴。
经过了小布偶来家里借住这么一遭,余游明显感觉到自家小猫对自己亲近了许多,也许是吃醋,又或许是多了些危机感,最起码它现在不会逃避自己的亲亲抱抱,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凑上来贴贴。
是不是不定期的请顾芸带着果果到家里做客会比较好呢……正在余游思考如何维持亲子关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动。
糟了,余游突然从沙发上弹起,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刚才被他弄乱的地方,然后跑去开门。
“在干嘛呀,门铃摁了好半天了也不见人。”一个抱怨的女声传来。
“抱歉,妈妈,刚才没听到……”
嗯?余游的妈妈?晏云舟来了兴趣,他缓缓伸了个懒腰,走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端坐起来,挺起胸脯,尾巴无意识地卷到脚边,看起来像一尊端庄小猫像。
余游一进门就看到坐的端端正正,很有礼貌的小猫,又被可爱到,笑眼弯弯看向小猫,接着转头说,“妈,你先坐,我去泡茶。”
余游的妈妈一进门后先打量了一下周围,看着墙上的挂画和柜子上的摆件,皱了皱眉,缓缓坐到沙发上,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沙发上的小猫。
与此同时,晏云舟也在打量她。余游的妈妈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从眼角眉梢透露出年纪,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不难想象年轻时是怎样的美人。
不愧是余游的妈妈……晏云舟端坐片刻,见这位女士还是没有注意到他,清了清嗓子,夹出了非常婉转的一声猫叫。
“啊呀,怎么有只猫?”
不过余游妈妈的反应有点超出晏云舟的预料,他见这位女士往后躲了躲,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喜欢。
什么啊,原来是讨厌猫的人吗……晏云舟一口气松懈下来,顿时觉得没劲极了,他转身窝成一团,有些尴尬地舔起爪子,装作很忙的样子。
“妈,喝茶。”正好余游泡好了茶,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啊,”余游妈妈有些嫌弃地指了指,然后拿起茶杯仔细端详,“怪不得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太舒服,可能空气里都是猫毛。”
“应该不会吧,我平时一直开着空气净化器,也经常给它梳毛。”余游垂下眼,轻轻拍了拍粥粥,示意它走远一点。
晏云舟倒也听话,安静地跳下去走向客厅最角落的一个窝,一边走一边想,他平时掉毛真的很多吗,也还好吧,最起码余游从没说过这一点。
“怎么突然想起养猫了?”
“之前捡到的,感觉很有缘,而且它也很聪明很听话,我很喜欢它。”
“猫这种东西,随便养养就罢了,不能上心的呀。”他妈妈喝着茶,眼里满是挑剔。
“之前小乐也养了只,好吃好喝喂着,结果摸两下就挠人,一挠就两道血痕,吓人的哟,我们赶紧就把猫扔了,以后再也不准他养这些了。”
“不是我说,你这猫还是送人的好,狗是忠臣猫是奸臣,养不出感情的。”
“嗯,好久没见小乐了,他还好吗?”余游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
余游的父母早早离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小乐就是他妈妈再婚后生的孩子,余游很久以前见过那个孩子,笑容无忧无虑,动作骄横,一家人围在他身边,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
“嗯,小乐他这次考试又进步了呢,”说起小乐,妈妈眼角眉梢都是骄傲,“他脑袋聪明得很,就是不肯上心,要是努努力考个好学校没问题的。”
“是吗。”余游微笑着应和,低头啜饮一口茶。
他记得中学时每次拿着成绩单去找妈妈,他特意把排名第一用红笔加重了,把老师的表扬折到第一页,期期艾艾问妈妈能不能去给他开家长会。
但是妈妈,总是用着不耐烦的表情推开他,说去找你爸,模样与现在截然不同。
他妈妈还在滔滔不绝说起关于小乐的趣事,那些令她高兴的、头疼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被她用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带着对自家小孩独有的宠溺语气。
舌尖漫上来一层苦味,余游心想,他果然还是不习惯喝茶。
“——我们是想,送小乐去外国读书。”他妈妈话锋一转,望向余游,眼神中充满期待,“你知道的,如果高中就送出去的话那么他在外面考大学也会容易一些。”
“是吗,他自己愿意吗?”余游觉得自己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很冷淡,带着嘲讽,说难道不是他成绩烂的在国内读不下去才送出去的吗。
“小孩子不懂事,送出去两天就习惯了。”妈妈摆摆手,“而且他现在小,学习能力强,就适合送到外语环境里培养,要不等到你这么大再送出去也不适应了。”
“也是,挺好的。”余游笑容不变。
“你叔叔的生意出了些问题,家里的资金有些周转不开……”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还是开了口,她话说到一半,意思却已表达明白。
她总是这样,高自尊、好面子,从不主动开口向他索要什么,平时送她的东西也要推辞一番才肯收下。
以往余游总是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等她提什么,就善解人意的开口,以此换得短暂的、和妈妈其乐融融的相处。
他妈妈也会询问他的近况,听他讲拍摄时的快乐与烦恼,他们就如同一对真正相亲相爱的母子,度过半天的愉快时光,直到下一次妈妈的到来。
余游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这样的周而复始的场面,但是当他看到妈妈殷切的双眼时,突然有些累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在国内读也挺好的。”
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又耐下性子说道:“我也不是说要你全出这笔钱,只是希望你能帮一下,你看,小乐也是你弟弟……”
余游晃了晃神,他想起他高中的时候,口袋实在没钱,也没时间打工,不得不去找妈妈要生活费的时候,那时候小乐正在家过生日,请了很多人,屋内热热闹闹的,妈妈为了打发他快点走,随手扔给他几百块钱。
当时他鼓起勇气,向妈妈微笑着祝弟弟生日快乐,当时他妈妈顿时变了脸色,冷声道谁是你弟弟,别乱说。
屋内有人问门口是谁,是不是小乐的同学,妈妈迅速回应说不是,只是一个推销员。
随后防盗门在他眼前砰的关上,挡住了那些欢笑、吵闹、彩色气球与闪着光的彩带。
“妈妈。”余游打断了妈妈的长篇大论,“借钱也可以,写个借条吧,不收利息了。”
……
余游疲惫地倚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眼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水上。
这是他外出拍戏时专门带回来的上好红茶。他本细心地将大部分包装进礼盒,准备送给母亲——如今看来,是用不到了。
余游的父母早早离婚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他成了被舍弃的那个。
除了每月打来的生活费,他的世界里已经感受不到父母的存在。
过了一两年,生活费也没有了。
也许十八岁就是注定要被放弃的年龄,余游在大学时没有放过一个完整的假,课余时间永远在各种兼职中奔波,挣取微薄的生活费和学费。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招募进剧组当群演,一百元一天,凌晨四点就得爬起来化妆,坐上大巴,在漫长的等待后只为拍一两个镜头。
然而有次他很幸运,一个有点戏份的配角临时出了状况。导演看他外形不错,便让他顶了上去。拍完,导演心情不错,或许是感激他的救场,拍着他的肩膀随口赞道,小伙子有演戏的天赋啊。
就这样,他慢慢入了行,起初只是为了赚生活费,但幸运的是,他发现他也喜欢上了演戏。后来,他签了公司,有了经纪人,从配角一步步演到主角,他终于能够养活起自己。就在这时,他的母亲找上了门。
他那酗酒成性的父亲比较倒霉,没等到他出人头地,就死在一场车祸里。
其实余游并不怨母亲。能摆脱那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确实是件好事。因为厌恶那个男人,所以连带着对他这个儿子也疏远冷淡,也不是不能理解。
余游其实知道的,知道她为了钱,过一段时间来一趟,奉上些虚伪的亲情表演。但或许是他太渴望这些,于是默许了这一切。
就当是花钱买一些感情,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但是看到母亲对自家小猫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察觉到她言语间的那份敷衍和漫不经心,看到她提到小乐时完全不同的模样,他还是感觉有什么虚假的泡沫就在自己眼前被戳碎了。
钱是买不来感情的。他早该明白这一点。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他倚在沙发上,觉得什么都不想干。
明明对这样的场面早有预料,可当它**裸地摆在面前时,心脏还是一抽一抽地钝疼起来。
小的时候觉得努力学习就能换来父母的青睐,长大后又以为金钱可以买来一丝半点的关心。但那些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像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即使顽劣、即使成绩差、即使不懂事性格骄躁,依然被人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爱着。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该被童年的阴影困住。他应当明白,这世界上确实有不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他应当早早正视这一切,正视自己不被爱着的事实。
余游缓缓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那本不算厚的相册,又翻了一遍:从呆头呆脑的婴儿照,到穿着鲜艳衣服、脑门点着红点的幼儿园留影,再到小学、中学……照片越来越少,最后定格在十四岁那年。照片上的他笑容拘谨,而身旁的父母表情冰冷,形同陌路。余游记得清楚,拍完这张照片的第二天,他们就去办了离婚。
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他都看过无数遍。余游手指摩挲着磨损的封面,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起身,将相册放到了书房柜子里的最深处。
接着,他收拾好茶几上的茶杯,仔细洗净、擦干、归位,将客厅里所有属于母亲的痕迹,一一清理干净。
过了一会儿,手边传来了温暖的触感,余游睁开眼,他的小猫像一团柔软的云,降落到他怀里。
小猫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爪子搭在他的脖子上,靠在他的身上。
余游捏了捏它软软的肉垫,小家伙往日最敏感的肚子此时也任人揉捏,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
余游轻轻笑了笑,抱紧了自己的小猫。他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过往的经历给他带去的创口,又在别的地方慢慢愈合,朋友、粉丝、看到的风景、收获的肯定,甚至是现在坐在他怀里打呼噜的小猫团,这些小事一件件累积起来,伤口上长出了新的皮肤,渐渐织成一层坚硬的外壳。
从小到大,他的伤口一次次撕裂又愈合,在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他似乎也锻炼出一颗能抵御所有伤害的心。
他抱紧小猫,脸埋进它柔软蓬松的毛发里,轻声说道:“有你就很好了呀。”
晏云舟任他抱着,感觉自己脖子旁边的毛都有些濡湿,于是他悄悄地转头,舔掉了余游的一点眼泪。
真是个笨蛋……晏云舟心底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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