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门从内侧打开,露出一条小缝隙。
池一果然缩在柜内,在一排衣服的夹缝之间屈膝挤着。
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无袖背心,罕见地露出上臂的紧实肌肉,衣服盖着双腿之间,样子狼狈。身边的被褥被简单卷起,应该是他顺带塞在柜子里的。
他的脸上正好搭着一件她的白色半截内衣背心,脸上红得要滴血。前前后后都挂满了衣服,在柜子里挤着的时候推不走它。
“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阿姨敲门时。”他还没有钻出来,拦住她拉衣柜门的手,一字一顿道,“我要穿衣服。”
“我都没听到。”时雨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他钻出来的声音,“你就躲在衣柜里了?”
“还能躲哪里?”
“一般都是——”
一般都是躲被子里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时雨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想起池一脸上红晕未消,目光清澈坦然,有种罪恶感。
大门门锁响动几声,拧钥匙的声音传来,而后是门开的声音,汪若书扬声道:“诶!你看见我车钥匙了吗——”
“没有没有!”
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正对着大门,汪若书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池一。
时雨忍不住转身问他:“换好了吗?”
眼前的池一裤子穿了一半,一条黑裤管挂在腿上。他的上身已经套好了长袖毛衣,底下却衣衫不整,露着光洁的腿。
他的动作明显随着她的视线僵住了。然后迅速拉起裤子。
时间紧急,她装作没看到:“要不你再进去一下?”
“……”
池一咬牙切齿地钻进柜子里,自己把柜门合上了。倒是很听话。
汪若书一进门,先钻进主卧找了一圈,又去客厅翻了一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最后扒着门框问时雨:“我钥匙在你那里吧?”
“钥匙?”
“昨天不是刚给你的吗?”
“哦!我放我桌子上了。”
时雨转身去拿钥匙,余光之中看到衣柜门被被褥角卡住了,没有完全关严,能看到他脖颈处的一点肌肤,忍不住心砰砰跳起来。
虽然两人间清清白白,但这种偷偷摸摸,不可告人的刺激感觉,想来一生中也很难遇到几次。
手上力道一重,磕到了书桌角,桌面跟着震了一下。上面放的雪人装饰一歪,咕噜噜地滚下来,“咚”地裂成了两半。
“哎呀!这是小秦送你的吧。”
汪若书先去捡雪人,一脸可惜。
“不可惜。”时雨把钥匙给她,想接过碎成两半的小雪人,“要不回来扔了吧。”
“怎么能扔?”汪若书摇头,把钥匙放在裤子口袋里,试图把雪人拼回去,“这可是初恋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多珍贵啊。一辈子的回忆!”
衣柜内“当”的响了一声。像是衣架掉下来,砸到木板的声音。
汪若书看过去。
“不不,”时雨连连摇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别乱说,我哪有什么初恋啊!”
汪若书叹气,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可比你懂。你过生日,小秦特地送给你的。你还拍给我看了呢,搬家也要带着……”
“真不是。我和他就是朋友。”时雨道,“我以前一天给你发八百个东西,你怎么就记住这个了。”
“分手了也没事啊。”
“妈你快拜年去吧!”她推着汪若书离开房间。
池一从柜子钻里出来,目光移向时雨手上拿着的两半的小雪人。
时雨呵呵一笑:“坏了,扔了吧。”
池一淡淡道:“多可惜啊。”
“不可惜。”
他又道:“秦焱,对吧?”
他怎么知道。她应该从来没和他提过这个名字。
时雨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被池一尽收眼底,不用肯定或否定,答案已经很明显。
“他是你高中同学吧。”池一幽幽道,“我说呢,你不让我转去你的学校。”
时雨摇头:“实验中学更好啊。以你的成绩,肯定是要去最好的学校。”
虽然她所在的十三中也是重点,但和实验中学相比,中考录取分数相差足有十分。实验中学还建有宿舍楼,能为获得奖学金的学生提供免费住宿。
池一作为特别录取的外地生源,选实验中学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时雨不语。
这个礼物的确有这样的含义,她无法否认。
“我走了,再不走阿姨又回来了。”
“嗯。”
时雨把他送到门口。
他戴好帽子和黑色口罩,却还不走,背对着门,黑眸沉沉,目光闪烁,压抑已久似的低声问:“之前的相机,你还留着吗。”
时雨一愣:“留着。”
他一点头,扭头离开,不再问下去。
时雨回到卧室,关上门,打开衣柜中的一个小小的暗格抽屉,取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铺了一层防止磕碰的材料,上面又铺了一层米白色的绢布。
最中间放着的,是一台粉色的塑料相机。
配套的充电线还是最古旧的一种,早就已经被时代淘汰。她试着充电,灰掉的充电显示灯却一直没有亮起来。她只能再把充电器拔掉。
毕竟早就坏了。
她把它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虽然里面的所有照片已经无法被读取。
除了她,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见过里面的照片,就连池一本人都没有见过。
她之所以把这个雪人放在桌上,不是怀念秦焱,而是出于告诫自己的目的。不过现在说出来,应该没人会相信。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把这个雪人丢掉。只是用塑料袋包好,放到了柜子里。她觉得把它丢掉是一种逃避。
两个小时后,汪若书回家,拉着她在沙发上,说了几句亲戚朋友的八卦。她让她看看,有没有加某个阿姨家的远方表哥,说他去年年底和外国人结婚了,朋友圈里说不定有他的结婚照,她想看得不得了。
时雨翻了半天通讯录,没找到,不知道是没加过还是删了。
汪若书可惜得捶胸顿足。
“我再找找。”
恰巧,岳微转发一条推送给她,标题是“祝贺我校数字修复基地建成”。
里面吹得天花乱坠,说学校和某个技术中心合作,可以用前沿科技,修复已经部分损毁的芯片。两部片段残缺的旧影片已经修复完成,正要安排展映。
岳微:【学校有免费修复的名额,用来做宣传,需不需要?】
时雨:【什么类型的芯片都能修复吗?】
岳微:【试一试,不行也不吃亏。反正免费的。】
其实就算是花钱,她也愿意,只不过之前找的那些机构,都说以现有技术无法修复。
她怕这宣传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是又总抱有着一丝希望。
时雨:【什么时候可以去?】
岳微:【初七之后,工作日都可以。】
-
初九,她前往和学校合作的数字修复中心。
地点在某一处写字楼的高层,空气压抑。前台指印她到了一处办公室门前,说黄教授就在里面。
她在网上查过,这个中心的带头人是一个姓黄的教授,看来这次就是她亲自帮忙。
她难免紧张,只敲了两下门,门内就传来一声平静的“请进”。
时雨打开门,一位戴着无框眼镜,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坐在办公椅上,对着双显示屏的电脑,双手飞快地敲着键盘。电脑屏幕上都是她看不懂的软件和数据。
“您就是黄教授?”
“是。你姓时对吧?坐这里,东西呢。”
时雨找了个椅子坐,把双肩包摘下,把里面的小相机取出来,放在办公桌上。
这个粉色小相机的风格和这个办公室显然不是很搭,上面倒映着和它无关的数据反光。它出现在这里,还有一点的滑稽。
黄教授:“嗯?”
“这个芯片是内置的,我怕自己取的过程中有二次损坏。”
“你确定修复这个?”黄教授皱着眉,语气不太礼貌。
工作到疲惫状态的人总是这样,顾不上说话的态度是好是坏。
“一般都是丢失结婚录像,或者特殊典礼录像的,会来个人修复。提前说明,不一定可以修复好,而且因为工作量很大,要是不特别需要的话,就不要修复了。”
黄教授解释时一脸烦躁,看起来很不满那篇文章中所吹嘘的效果。
时雨早有预期,还是忍不住失望。
“当然。”时雨道,“这里面都是……嗯,很值钱的照片。就算是要花钱修复,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值钱?”
黄教授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她捧着小相机,转着圈看了一遍,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十字改锥,小心地把四枚螺丝一个个拧下来,取出一张小小的黑色芯片。
把芯片放好后,她指了指相机上一个凹点,问她:“这个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时雨如实道:“被狗咬的。”
黄教授:“啊?”
“你家里养的狗?”
“路边的狗,忽然冲过来咬的。”时雨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
黄教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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