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开，安尘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还没坐下，就听到慕凡说：“我希望我们还是很好的医患关系，但如果你包庇凶手的话，我想我们的关系止步于此，我会秉公处理，不留情面。”

安尘不动声色地坐下，推了推架在鼻梁的眼镜，他看向杨灿，语调平淡：“杨医生经验丰富，我想咨询一个关于心理学方面的问题，可以吗？”

杨灿眯着眼睛看过来，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种目空一切的骄傲：“对于心理学我也不是都能精通，不知这位警官想要问我什么问题。”

安尘直直地看向他，审视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或许杨医生听说过人格分裂吗？”

“解离性人格分裂症？”

安尘点点头。

杨灿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随后接着用笑意掩盖，他道：“人格分裂，其病理特征与临床症状是基于精神创伤后的心理应激障碍。”

慕凡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问题问的有点突然，并且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认知。他看向安尘，说：“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死者还有这毛病？”

安尘偏头看了他一眼，当着杨灿的面没有说下去。

慕凡大概明白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里透漏的含义，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杨灿正襟危坐，似乎来了兴致，说：“人格是重复人际情景的相对持久模式，有多少人际关系就有多少人格。所以，准确来讲，一个人的人格不可能，也不会是单一的。”

杨灿审视的目光落在安尘身上，他是那种特别秀气的人，脸型也小，看上去特别温柔，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书生气，他感觉这人还和以前一样，但隐隐又觉得什么东西变了。

慕凡察觉到杨灿审视安尘的视线，莫名有点不舒服，他喉结一动，轻咳了几声，说：“杨医生，你好像有些东西没说完。”

杨灿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循环，末了才说：“举个例子来讲，在这里工作，你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国家工作人员，作为警察就要为人民服务。但回到家里你可能会是其他样子，在家人面前放松的状态，同时你扮演着其他角色，父亲，丈夫，儿子等等。”

“我们专业上把它区分为核心人格和非核心人格。核心人格的你温柔体贴，而非核心人格可能会是你身体里最消极的那部分，例如暴怒，强势，带有攻击性等等。”

慕凡斜倚在椅背上，揉捏着眉心说：“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反差是正常的？”

杨灿抬起头来，认真道：“是，关键是看哪个人格可以掌控全局。”

安尘没吭声，但慕凡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刚要伸过手去拽他，却被他硬生生推开了，安尘突然起身，淡淡道：“谢谢杨医生今天的解答，很受用。”

杨灿也笑着说：“能为你们提供帮助，我很高兴。”

安尘轻笑一声，看向还处在迷茫中的慕凡。

“慕队，我觉得该问的话我们已经问完了，可以让杨医生回去了。”

慕凡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他一眼，语气无奈：“可以了？”

“是。”

“那好，杨医生慢走，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送杨灿出了审讯室。

回身时，慕凡是生着气的，对峙间气氛被推至高点点，安尘看着他眸子里燃着的怒火，刚要解释，他还没开口，下一秒就被慕凡拽着进了办公室。

门被大力地推开，直接撞向了墙角，就听哐当一声，门又接着弹了回来。

这门有些年头了，被这一撞竟发出了吱悠悠的声音，听着还有些慎人。

慕凡力气大，扯他的动作也粗暴，安尘手腕吃痛，挣扎了一下直接被他甩了出去。

“说说看，你什么意思？”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慕凡没打算跟他拐弯抹角，凶案过去6天，这是他们努力了这些天最后能把握的线索了。

他知道省厅给了市局压力，但宋局从未过来给他们施压，一直对他们很有信心，可案子再这样拖下去，就算是宋局也给他们兜不了这锅。

房间里静默片刻，安尘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他捏着红肿的手腕，说道：“我怀疑，贝丽有间歇性人格分裂障碍，我想她应该也知道自己有这种病症。”

慕凡怒火中烧地看过来，冷声道：“这是你给我的答案？”

“是，我知道这很让人匪夷所思，请你相信我。”

安尘抬手，整理着衣衫，因为方才的撕扯，衬衫领口滑下，露出脆弱又有些好看的锁骨。

他动作很缓，顺着那双白皙的手看去，还能瞥见脖颈处跳动着的脉络。

静默的气氛中，喘/息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两人就这么干看着，似乎都没有想缓和的态度。半晌，慕凡才骂骂咧咧地开了口，“你特么让我怎么相信你，至少拿出些证据来给我看，从头到尾都是你猜测，你想。我也想，我还想凶手现在过来，在我跟前自首呢。”

“你想，你想，整天想，我看你想上天。”

安尘低着头，身子明显颤了颤。

“我……我这里有证据。”

简宁举着手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老大，安教授猜的没错，有……有证据的。”

慕凡一下夺过她手里的手机，“哪里的证据，给我看看。”

“老大别急，我放给你们听听。”

“我是一只自由的鸟儿，我翱翔在天空中……我是一只自由的鸟儿，我飞在天空中……”

这句话不是唱出来的，而是一句一句说出来的，那声音从甜美到尖锐，由温柔到苍白嘶喊，仿佛是两个人在完成这一句话。

三个人静静地听着，突然一声带着愉悦的妩媚声响起，“哈哈哈……”

她用嘲笑又怜悯地口吻说着：“看看啊，竟然有跟你一样的人耶，真神奇，你不特殊，你不可怕，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多这样的人。”

“让我出来吧，你的心愿我会满足你，我会唱歌，会跳舞，我会很多很多东西，让我保护你啊。”

紧接着，他们又听到一声撕心裂肺地声音，“我不喜欢你，今天是我的主场。”

“那位警官竟然会相信你的话，真的太令人失望了，你这张脸可真会骗人啊。”

……

简宁感觉到一阵凉意，她抬手一下一下揉搓着胳膊，缓了片刻才说：“太可怕了，她真的太可怕了。”

慕凡脑袋一片空白，他已经没法思考了，因为很少接触这样的案件，所以这种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没等来他开口，就见安尘从他手里夺过手机，问道：“你从哪里录的？”

简宁说：“就是刚才在洗手间，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的，我的妈，吓死我了，我当时不敢出声，真是太吓人了。”

慕凡直勾勾地看向安尘，眼神似乎是在疑问，又像是在寻求帮助。

安尘没开口，因为这样的贝丽让他同样感到恐惧，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站在镜子前自言自语的自己。

慕凡顿了顿，沉声道：“把案件所有的资料整理好，10分钟后，开会讨论”

10分钟后。

“竟然有跟你一样的人耶……”会议室里还在循环着刚才的那段录音，慕凡推门进来就听到贝丽那句带着冷笑的声音，胳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冷眼看向安尘，不高兴地道：“还没听够吗，没听够开完会让简宁传给你，留着晚上当催眠曲。”

简宁想笑，但她不敢，因为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顾松最后一个进来，抱着笔记本，悠悠说：“抱歉老大，来晚了。”

“先坐下，我们来理理思路。”

“从案发到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已经全在这了，这两天我跟安教授讨论过一些，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个滑轮，顾松已经做过鉴定，除了死者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慕凡看过来，安尘还在拿着眼镜布擦着眼镜，他顿了顿，说：“所以这线索相当于没有，但同时它告诉了我们一些信息，既然是傅小言的指纹，我们可以还原游戏全过程。”

“我跟安教授讨论过，”他再次看向安尘，又说道，“你给他们俩说说情况。”

安尘起身，不紧不慢地戴上眼镜：“我觉得他们这么聪明应该已经想到了滑轮的用法。”

简宁举手：“我大概能想到，这是死者布置现场用的。戚然的口供里曾经提到过，傅小言布置现场，我想滑轮的作用应该是这样，熊挂在滑轮上，事先做好固定，等游戏进行到一半，死者利用滑轮将熊拉下来，正好代替她所站的位置。”

慕凡点点头：“分析的没有错，我们重新回顾一下这整个案子。四个人做游戏，因为死者与戚然的恶作剧游戏没有进行完，几人便一起冲出了教室，其他三个人被吓坏了，直接跑回了宿舍。而死者就留了下来，因为要清理布置过的现场。”

“之前我怀疑过，会不会是有人提前用熊做掩盖，但后来因为监控没有拍到其他人，所以打消了这个想法。我现在的猜测就是，死者在返回案发现场的途中，被恰好出现的凶手从背后杀害了。”

顾松忽然也站起来，说：“案发到现在，我们从现场寻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死者的手机，我想她手机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信息。”

“顾松说的不错，”慕凡接上话，“死者的死亡时间是20号晚上十点左右，而从她舍友的口中我们可以得知，死者有其他事情，所以没有跟她们一起跑回宿舍。整理现场，花费不了太长的时间，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监控没有拍到她，我猜测她或许约了什么人。”

安尘抬头，目光落在慕凡身上，恰好他也正偏过头来看他，安尘硬挤个微笑出来，说：“这是从死者这条线去分析，实际上如果从其他人的线去分析就不是这种情况。”

安尘说：“其一，贝丽为什么要拍照片污蔑死者，同一个宿舍，她们的矛盾为何如此尖锐，我想这就是我们一直想找的杀人动机，至于是情杀，还是仇杀我想不用猜，大家都会选第一个。”

慕凡看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既然是人格分裂，又何必再分析是情杀还是仇杀？”

安尘顺势打断，“不用考虑。分离性人格障碍产生的原因大多都是创伤，一个心理医生会是她治疗时期全部的依靠，并且病患很容易将感情投入进去，当另外一个人，要破坏她这种幸福感的时候，要保护她的那面人格就会不停地刺激她。”

“什么意思？”

简宁说：“老大，你可能不懂，我追过这样的剧，就是受过创伤的那面人格会变得强大起来，保护现在这个懦弱的人格。假如傅小言与贝丽的医生接触，她会想当然的认为傅小言要来打破她的幸福，或者说傅小言知道她病情这件事对她是一个威胁，所以她的出现对于贝丽来讲相当于一个定时炸/弹，随时触发。”

慕凡把资料一放，沉着气道：“我似乎明白你们的意思。假设贝丽喜欢医生，而傅小言成了医生的病患，她觉得自己的爱或者安全感被人分了去，很受伤，所以就杀害了死者，还是用她另一个人格？”

“啪啪啪……”

简宁和顾松两人兴奋地鼓掌，“老大，棒，你的情商再也不是负数了。”

慕凡皱眉，说：“我本来也不是。”

简宁撇撇嘴，嘀咕道：“你直男癌晚期，谁不知道啊。”

安尘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他这还没开口，慕凡就吼了过来：“你笑什么？”

安尘无所谓的耸耸肩：“没有，没什么。”

“那现在我们是理了个大概，还有好多细节性线索没有理清，比如我们不能光从表情来判断医生跟他们三个是认识的，都没承认啊，还有回去了的贝丽又是怎么出来躲过监控的，监控拍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这个医生，最重要一点，熊去哪里了。”

“叮……”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慕凡寻着声音看过去，“谁的？”

他本来以为是安尘的，可以借机再说他几句，哪想到，顾松举了手。

“老大，你让查的那个ip找到了，评论的账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