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蓝完全消极怠工地把关系户交给了严阵以待的郝之遥,郝之遥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配了条别扭的条纹方巾,一下下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
伊萼罗被逗笑了,他的笑有种魔力,好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您不必这么紧张。”他率先握住了郝之遥汗津津地手,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温和明亮的表情好像就算郝之遥抱着他做个夸张的吻颊礼他也能欣然接受,“我不是我爸爸,不会开了你的。”
方青蓝插着口袋靠在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是希望好好表现,能让你爸开了我,然后他就可以坐大办公室了。”
郝之遥的脸马上涨红了,他没来得及开口,伊公子就灵活地转移了话题:“方青蓝,我爸爸说你要把办公室让给我。”
那双蓝闪蝶似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方青蓝愣了一下,他本来满打满算地准备把人赶去坐“诅咒之位”,但现在看到伊萼罗本人,又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封建迷信。
他抬了抬下巴:“你去坐吧。我把东西收拾下。”
伊萼罗也不拘谨,大大方方地绕着他的小办公室转了圈,没嫌弃这间彻底断网的屋子,就是有点好奇地扯了扯全手动的百叶窗帘。
“劝你别和那个东西折腾。”方青蓝的嘴唇卷了卷,“那玩意随时可能变成加贺美雅之的断头台。①”
伊萼罗轻声笑了:“那我的双胞胎在哪里?”
方青蓝指了指一边的装饰壁炉:“喏。”
他们默契地注视着对方笑了起来,方青蓝觉得有点热,就把那根严实的领带解开了,他脖子上还有个吊死鬼似的淤青,但他几乎忘记了这回事。
郝之遥完全没听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当伊公子在办公桌前坐下时,他像块膏药一样黏了上去:“小伊啊,叫你小伊可以吗?我给你讲讲我们的‘被诅咒的办公室之第二十三号工位’,这是个老有名的都市传说了,我们正准备拿这个题材去写本书——我觉得这个素材很好,正好你刚过来,很适合负责这种有一定基础的框架……”
“您真敬业,郝经理。”伊萼罗抿嘴一笑,打断了他,“我以为,因为爸爸的原因,你们都不敢给我事情做的。看到您这么负责,我就不用担心了。”
这几句普通话说得依旧有点生涩,比标准偏高的声调让本就柔软的嗓音听起来更像唱歌。这下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郝之遥立刻被哄得心花怒放。他也不像对着芮馥郁那样纠正自己不是经理这回事了——太子殿下念错的字能叫念错吗?那叫升职。相反太子殿下一口一个“方青蓝”,想来本次“南巡”结束就有罪员要被停职查办了。
这样想着,平易近人的伊太子就抬手搭住了他的肩膀,那头大波浪垂下来,几丝银闪闪地顺着手臂几乎擦到他的脖子上,苹果花的香气软软地飘进鼻子里:“郝经理,您给我介绍介绍这里,好不好?我给大家都带了茶。”
“好好好。”郝之遥一大串“好”几乎连出了混响,他小人得志地瞟向方青蓝,只见方青蓝安静地站在墙边,背对着他们在理沙发上的包,好像根本不在意这边的“甜蜜氛围”。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方青蓝转过来,手上提着两只巨大的拳击手套。
郝之遥:“……?!”
方青蓝朝他点了点头,凉凉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晃了晃手套:“你们玩儿。我今天还有半天休假,和李医生预约了下午的保健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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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蓝毫不怀疑,等他从保健室回去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大概都会成为伊大公子的拥趸——尽管在他看来“伊大小姐”怎么听都要比“伊大公子”合适得多。
他感到不适应,在他印象里,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只有三种:钱、上帝和AI,然而他本人和这三种东西都没有什么缘分。
他走到保健室,也没敲门,慢吞吞地在办公桌前坐下。过了两分钟,他约好的保健教师李强生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李强生是个看起来比方青蓝活得还要糊涂的糟老头,他能在这里上班的原因和方青蓝能当经理的原因差不多,纯粹是因为伊董事长有点慈善情结,对他们几个团队“老人”放不下,不论是当年的保洁,还是当年的核心技术员。
李强生的胡子和方青蓝的头发(受灾前)差不多长,他不使用AI管家的唯一原因就是买不起,他一个月两千的微薄积蓄全拿去买五十二度的白酒了,酒精的滥用让他瘦长的马脸始终呈现出一种猪肝色的深红,舌苔泛白,两颗眼珠子比目鱼似的长得很靠面中,微微凸起。
他穿着水蓝色垃圾袋似的直筒背带裤,头发和胡子末端绑在一起,绑得很紧,几乎扯着头皮和脸皮,这也让他突出的眼珠、酒糟的红笔、鼓起的颧骨显得更加鲜明。
“哦!”李强生挥着手臂和方青蓝打招呼。
方青蓝也“哦”了一声,没站起来,就是坐在桌前,慢吞吞地给自己的手臂缠上绑带。他缠得很细、很认真,远超过必要的程度,仿佛在做一场精细的手术。
“最近怎么样?”李强生先开口了,幸灾乐祸的语气,“不太好吧?好也见不到你。”
方青蓝挑了挑眉,“嗯啊”了一声。
“驴操的爹几把玩意。”李强生突然破口骂了句,“这几把日子也是狗屎逼里蹦出来的。”
方青蓝嗤笑了一声,接着缠绑带。
“操的,办公室里不让喝酒。”李强生郁闷地把脑袋埋在手心里,抬起头来又是另一副表情,“算了,我最近挺好的。就是上班有点累。”
他桌子上还摆了一份只有老头会看的“每日一报”,方青蓝知道他看到新闻了,但他们什么也没说。
等他把右边的绷带也缠好时,李强生已经把两只手都缠好了。他们默契地站起来,方青蓝仍旧拎着他那副大拳套,李强生掏出钥匙拉开体检室的门。
这个房间明显被闲置很久了,自从“健康一号”接替了所有保健工作后,已经没有人会来这里体检了。
乱七八糟的设备被堆叠在墙角,中间空出的地方搭了一张简易的拳台。李强生套上拳套,问:“这次你是‘攻’还是‘守’啊?”
方青蓝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守’过了?”
“你这样他娘的很自私啊方青蓝。”李强生骂骂咧咧地跳了跳,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老子是你的人肉沙包吗?”
方青蓝笑了一下:“不是啊。沙包哪有你这么贱?”
“草拟的。”李强生呸了一声,“我跟你说,一流的拳手都是‘攻守兼备’的,你这个软脚猫,以为自己只会打人很帅啊?”
他们边嘴碎边开始了一轮轻击和反应,方青蓝银色的拳套像闪电一样拍击,但他的表情依旧懒洋洋:“我只是玩玩,我又不是大师。爽不就得了。”
李强生左支右绌,他的反应大部分都是“格挡”或“变换脚步”,但很少闪避。
拳套和拳套的碰击声越来越大,没过几分钟,他们不约而同地结束了“轻击”的环节,一个利落的扭身后,方青蓝的勾拳在李强生的拳套上发出爆炸般的碰撞声。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比热身时更加迅捷。没人再有气息说话了,拳台上一时间爆发出枪战般的搏击声。
几轮对练后,方青蓝闭着眼睛后退了半步,用手臂抹掉额头上的汗,监测屏上显示他的心跳终于超过了120——这仍然是一个极低的数字,仿佛刚才那几抡增压涡轮似的直拳压根没让他兴奋。
李强生倒是心痒:“让我攻几轮呗。”
“做梦啊。”方青蓝笑了,黑眼睛跟淬过火似的,“下次你也快死的时候让你攻两次。”
话音未落一个摆拳就流星似的往李强生的酒糟下巴上去了,李强生“哇”了一声,立马招架起来,拳套上迎来的压力一次大过一次,颇有一种硬碰硬后两硬俱折的临界感。几轮组合拳下来,两个人的心跳终于都超过了150。
方青蓝脸色仍然白净,虽然额头上汗没停过,但呼吸还是十分平稳。李强生经常怀疑他暗地里有点偶像包袱,不敢让自己做出太不上镜的表情。
他翻了个白眼,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某个人,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方青蓝,好家伙!”李强生骂道,“你个丧逼带了啦啦队了!怪不得力气都比平时大。”
方青蓝皱了皱眉,顺着他目光回头看去,才注意到门口靠墙站着的伊大小姐。
伊萼罗的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有点惊讶和好奇。他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在注意到方青蓝的视线时,也没露怯,而是大大方方地朝他挥手。
方青蓝没错过伊公子手里拿着的毛巾和水瓶,他有点莫名其妙地走了过去,又莫名其妙地接过了毛巾。
“这是什么?”他好笑地问,“《美国甜心》还是《魅力四射》②?”
伊萼罗微笑:“我看起来很像啦啦队吗?”说着他盯着自己的装束看了一圈,仍然是那身得体得过分的Chanel,接着,他又撩起衣袖,露出一截雪花似的手臂,认真地说:“要当队长还得晒更多太阳才好看吧?”
方青蓝移开视线,而是接过伊萼罗递来的水瓶喝了起来。仰头的时候,天花板上的镜子照出了伊萼罗的背影,隔着这个会反射光线的器具,那头铂金色的长发像是泛着一层圣光一般。他几乎要因为刚才盯着人家手臂看的行为忏悔了。
“下班时间到了?”他把水喝完了,低下头,一边擦汗一边平静地问,“你要回家的话,不用跟我汇报的。”
“不。”伊萼罗仍然很淡地笑着,“我特意在这儿等你,是想请你去我家坐坐。方青蓝。”
①玩的是《双月城惨案》的梗
②啦啦队电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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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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