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哀歌起

小泱听了这话,步子一顿。

这一世的轨迹竟发生这般大的偏移,非但琞王下令的日子变了,连蔺朝澜都越过了几位兄弟先封了君,当真是奇怪。

上一世,她曾听二哥哥纪居延说过几句,太后与王后为质子一事暗暗较劲多日,可自去年赤霄城血战,六公子蔺鹤知孤身一人刹羽而归开始,他在朝中的拥趸便以他叛国为名,竟有半数向赵党倒戈,逐渐追随起了三公子蔺朝澜。

自此,蔺朝澜越过公子旭川与公子承泽二位最为受宠的公子,成了朝中势力最盛之人,却也叫王上愈发忌惮。

可各路官员相帮相护,蔺朝澜又在解决云州疫病后大获民心,百姓不忍他去邺国受苦,王上也无法,只得将其留在琞都。

如今质子一事还未闹大,封君之事竟就已仓促落定,实在蹊跷。

小泱满腹疑云,便在这二人附近坐了下来。

姓李的男子似是并不好奇质子人选,反倒疑惑道:“这却奇了,三公子苦熬多年,封了君原是幸事,为何张兄却说赵党要倒台了?”

那醉酒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边嚼着便道:“李兄糊涂,你当三公子突然封君是有何好事?你想想,王上给他的封地,乃是数千里之外的葉陵!王上特着三公子送六公子远赴邺国,不就是让他顺道去葉陵?可惜啊,只怕三公子这一去,此生都回不来琞都了!”

他望着对方一脸震惊的表情,接着道:“所以说,太后苦心孤诣地培养出一个文武全才,至此算是白费了心机。眼下啊,朝中最得意之人当属那太傅王岩了,二公子与四公子两位皆是他的学生,他又从不偏不倚,日后无论他二人谁能笑到最后,又有谁会轻慢于他?”

听到此处,小泱心下愈发不安起来。单凭她重生之后走的这一小步棋,绝不足以掀起如此大的风浪,这琞都之中,定还有其他重活一世之人,正在下着一盘更大的棋局,意图将一切都推向某个未知的方向。可这琞都局势她所知不多,那人所谋究竟为何,却是实难参透。

她不打算再听那二人滔滔不绝,也没等她的菜上桌,便兀自起了身。

这一楼由四个小雅间与一架大屏风隔成内外堂,后门的入口应当就在内堂的尽头。

小泱趁着无人注目,快步绕到了屏风之后,果见廊道尽头处有一道门,然那门上亦是上了四把大锁,诡异得很。

她走到门前,却发现这些锁与后门外头的锁一样,皆是落满了灰,似是许久不曾有人动过了。

莫非,这些雅间之内有暗门?

方才她一路走来,每一个雅间的动静她都有仔细留意过,大多是些醉汉嬉笑的声音,唯独右侧的“云水间”十分异常,非但没有吃酒交谈的喧闹,甚至连一点响动都不曾有。

小泱谨慎地望了望四周,见廊上无人,便迅速推开云水间的门,闪身入内。

这里的装潢倒是没什么特别,唯有左侧的墙被一整面的长柜覆盖,略显不妥。小泱将柜门渐次打开,一道查探过去,却见其中不过是些巾帕、茶具及绣墩之类的物件,她正要打开最后一扇柜门,却忽听廊上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人呢?你可看见人往此处来了?!”

这声音越来越近,听着像是掌柜在低声斥问。

小泱顾不得太多,连忙将柜门关上,而后俯身钻进了最后一扇大柜门里。

周遭登时漆黑一片,在柜门闭上的一刹那,小泱清楚地听见一声闷响,转身便见背板猛地一撤,竟显出一条通往地底的暗道来。

她定了定心神,从袖中拿出火折子,摸索着步步走下阶梯。

沿着暗道越近地底,烛灯便愈发多了起来,却也越觉嘈杂,人的凄厉惨叫,施刑、锻打铁料之声,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打斗闷响从不同方向传来,叫人立时毛骨悚然。

“何人闯入!”

小泱只听得这样一句回声震耳的话,便有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剑倏地横在了她的颈间。

她身子一僵,微微侧过头去看了眼阶下持剑的黑衣女子,便见其衣着佩剑皆与燕林燕洐一般无二,想必亦是蔺朝澜在宫外的人手,而此处,的确就是他的暗桩了。

小泱对上她满是杀气的眸子,努力掩下声腔之中的微颤,沉声道:“三公子为我抓来的人,我要亲自审问。”

那黑衣女子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随后一剑挑开了她的面纱,端详了片刻,竟似是认得她般,非但收回了剑,面色也柔和下来,温声道:“可以,不过燕芙须与公子通传,否则姑娘不可擅自离开。”

小泱心下讶异,她本以为还要与此女费一番口舌,不曾想今日居然会这般顺利。莫非她重生一世,竟甩掉了从前时运不济的命格?

她轻轻舒了口气,径自走到燕芙身旁,粲然一笑:“自然。还请燕芙姑娘为我引路。”

燕芙见她变脸如此之快,方才还是冷凝着脸,如今眸子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看着倒十分喜人。燕芙不禁挑眉笑了笑,英气的脸上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来,她侧过脸去揶揄道:“难怪公子与姑娘在一处时,总是格外开怀。”

小泱的笑淡了些,并不接燕芙这话,却兀然问道:“燕芙姑娘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在为何人做事?”

这地底四通八达,每一条空荡的廊道都不知是通向何处。不过如今看来,这天香居占地如此之大,明面上是酒楼,暗里却是作练兵、审讯以及制作兵器之用,其规模这般庞大,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建成进而运作的。蔺朝澜如今拥趸者众,究竟是谁敢在王畿之中暗囤私兵?莫非,是要助他举兵谋反么?

可在她的印象里,如今的蔺朝澜分明还只是一个爱护百姓,却又无心夺权的纯良公子,便是燕林、燕洐二人,她也只当是他为自己寻的护卫,从不曾疑过他二人的出处。如今看来,蔺朝澜竟早在永明二十二年之前,便与这些阴谋牵扯颇深了。

前世他是如何越过二公子与四公子坐上那个位置,她并不欲深想,可如今身处此地,她忽而觉得他竟是这般深不可测,令她生畏。

“公子既未与姑娘言明,燕芙不好多舌。”

言罢,燕芙又侧头笑问:“姑娘竟是自己寻到此处的?”

小泱颔了颔首,道:“我本想从后门潜入,却见上了锁,院墙又高不可攀,这才寻到雅间里来。”

“后院有谍部的暗门,因了这数月谍部的人皆外执未归,这才锁上。”

“谍部?”

小泱暗惊,听她这话,此处竟还培养了许多谍者?

燕芙“嗯”了一声,而后正色道:“我们枭部的人跟随公子,大都认得姑娘,但谍部不同,因而往后即便姑娘见后门未上四重锁,也切莫走那里的暗门,当心被误伤。”

*

小泱跟着燕芙七拐八绕,终于在一条阴森骇人的夹道里止了步。

两旁十数间狴牢内,奄奄一息的各色男女眼神涣散,在触及她们的那一刻,无光的双目中却又登时变得充斥恨意,仿佛要将她们生吞活剥才能泄愤。

小泱足底生寒,强忍着强烈的腥臭味一道望去,却并不曾见王丘的身影。

燕芙未见着人,便沉声问道:“昨日枭部抓来的那人怎不在狴牢里?”

一旁,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人拱手解释道,“回大人,那人昨日受了一个时辰的重刑,已经招认了,但燕洐大人夜间离开前吩咐,此人满身血污,命不久矣,就莫要脏了狴牢,因而眼下他还被绑在刑堂架上。大人要去瞧瞧么?”

燕芙颔了颔首,将来时捡起的面纱递与小泱,“刑堂恶浊血腥,姑娘见谅。”

小泱接过面纱戴好,跟着燕芙往回走了一段路,绕进了另一条小道。

越近刑堂,这廊上的烛光都开始泛起了诡异的红晕,铺天盖地的血腥混着腐肉的焦味侵袭而来,叫人几欲作呕。

到了门口,燕芙止了步,道:“人已泼醒了,姑娘请自便,燕芙在堂外守着。”

小泱“嗯”了一声,抬腿走了进去。

这间刑堂并不大,两旁陈列着各色沾了血的刑具,铜炉里的火窜得很高,使得此处愈发闷热闭塞。

刑架立在一方活水渠之上,王丘低着头,露出顶上被生生连皮扯下的血迹斑斑的秃痕。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好皮,吊在锁链上的双手无力地垂着,瞧着似是被抽光了指骨,前身则尽是极深的可怖鞭痕与烙疤,一双脚泡在水渠里,被浸得苍白而肿胀。

小泱深深蹙眉,走上前唤了一句:“王丘。”

架上的男人木讷地抬起头,右眼处只剩了一个空荡的血洞,他瞧见小泱,面上终于有了些焦急的情绪。

“我、我弟弟呢……你把我弟弟弄、弄哪去了……”

小泱沉声问:“你先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来害我?”

“你先救我出去……”

王丘见她还浑然不知,忍着喉咙的剧痛道:“这里、这里的人不会告诉你……你若不救我,这辈子都别想报仇——”

小泱嗤了一声,“你若不说,你与你弟弟,都别想活。”

然王丘受尽了苦楚,却是没什么顾忌了,他疯笑两声,瞪着左眼道:“好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叫我们两兄弟一同去死,下黄泉做个伴,也好过在此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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