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岚带着人在上林苑前前后后巡查了一圈，毫不意外地撞上了“死而复生”的隐卫司头领，厉野。
厉野微微冲他点了下头，带着身后一队同样负责巡查护卫的隐卫与盛秋岚擦肩而过。
“等等。”
盛秋岚突然叫住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目标精准地走向厉野身侧的男子。
“这位大人看着好生面熟。”盛秋岚语气平静，直接抬手掀掉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你！”厉野惊慌他的举措，来不及遮挡，薛小将军的笑脸就大大咧咧地绽放在众人面前。
厉野不满：“薛将军回京乃陛下密诏，你怎可这等放肆！”
盛秋岚没搭理他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薛伯平，定在原地，一字未语。
“你先回去，”薛伯平拍了拍厉野的肩膀，“我和盛统领说句话就来。”
军令如山，厉野虽然管着隐卫司，但拜师孔如海前，在薛伯平身边当过两年兵。虽不是一起浴血厮杀的情谊，但主帅的话自然要听，因此只得带着其他人先返回追云殿，替代盛秋岚守在皇帝驾前。
夜色阑珊，寒风彻骨。北极星耀眼地缀在天间，明亮一如往昔。
“不是说年后方归。”盛秋岚纹丝未动，只用眼睛追着薛伯平的每一个动作。
“想你了啊，”薛伯平笑，“瞒着我爹先回来见你一面。”
“胡扯。”
天色越来越黑，薛伯平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盛秋岚看着那两枚繁星，很快猜出了他提前回京的原因。
“陛下要动六部？”
薛伯平笑了下，趁着夜色，大着胆子摸他的脸，“前年我回京述职，你眼下还平整如玉。怎么，在陛下身边这么累？要不要跟我回西北？”
盛秋岚平静地拉开他的手，被薛伯平一把拽住，他皱眉抽离，两人半真半假地打在一起。
“隐卫司重建，朝中必生大变，”盛秋岚低声，“皇上到底叫你回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杀人呗。”
薛伯平吹了声口哨，一脚将他的刀踢出鞘，盛秋岚也不抢，放任他拿走自己的佩刀。
“难怪陛下要来上林苑，原来是为了避开众人见你。”
“啧，你别说的好像我和陛下有奸情一样，怪渗人的。”
薛伯平玩够了，把刀送回他鞘中，趁着靠近，蹭了下盛秋岚干燥开裂的嘴唇。盛秋岚偏头躲开。
“躲也没用，我这次回京要待上一阵，咱俩的事必须说个清楚。”
盛秋岚在黑夜中望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有什么可说的。”
“怎么没有，”薛伯平说，“我爹又逼我娶媳妇了，你再不给我个准话，搞不好我就要给柔嘉当填房了。”
盛秋岚眸子里露出一点笑，转瞬即逝后，又变成那副水火不进的样子：“西北风大，薛小将军怕不是脑子吹傻了。”
“你不知道？”薛伯平看他这反应也是一愣，“也是，你在御前行走，知道的越少越好。总之，你得给我个准话。”
盛秋岚又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追云殿。薛伯平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戴上面具，遮住笑，一板一眼地跟在他身后。
追云殿里灯火通明，上林苑的膳房早已将晚膳备好，虽不如宫中菜式众多，但各个风味别致，鲜嫩的烤羊腿香飘十里，王和在门外头都闻得见。
“王公公，”盛秋岚回来接替厉野，厉野转身闪进暗夜，薛伯平却赖在盛秋岚跟前不走，和他一左一右守在皇帝门外，“陛下醒了？”
王和悄声：“在和祥贵人用膳呐。”
薛伯平瞥了门内一眼：“祥贵人？”
王和赶紧冲他摆手，薛伯平了然地闭上嘴，抱着手靠在门边。
门内，周适安坐在桌前，脸色有些落寞。
“算了，当我没问。”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袍，像是笼在一层月光里。
轩辕旻眸色微深：“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周适安轻笑出声：“否则什么才重要？家国天下，百姓安康？那不是我要关心的事。”
美酒佳肴在前，两人却都没有动筷的意思。
沉默让人窒息。
许久，周适安才听到轩辕旻开口：“这是一件比夺嫡还要危险的事。”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遂眉目不解。
轩辕旻继续道：“宫中女子若无皇子，等待她们的就是孤苦无依，冷宫终老。”
“可是有了皇子，等待她们的也未必就是平安顺遂。”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压抑，周适安瞧他神色，总觉得皇帝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着许多波涛汹涌。
他试探道：“许妃？”
轩辕旻赞叹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目光就移到了别处。
“她对我可谓穷尽心血，比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份爱却埋葬了她。”
轩辕旻闭上眼，似乎陷入回忆。
“父皇曾经问过她想不要想要贤妃或贵妃之位。她直言拒绝，说位高权重难免惹人觊觎，她一生清简身无所长。唯有朕，是她必生珍爱，也是唯一软肋。”
“父皇应允，仅以妃位待之，但她还是死于意外落水，不明不白。”
轩辕旻睁眼看他，“在这皇城之中，‘爱’比皇位还要奢侈。周适安，朕也许永远也给不了你要的答案。”
听完皇帝的话，他眼中的失落再难掩饰，只能低下头，尽量不与之对视。
“嗯，菜凉了，先吃饭吧。”
烤羊腿外面已经有些凉了，手里的筷子像不听话一样，周适安干脆扔了筷子，上手去撕。他像泄愤一样一块块撕下里面滚烫的烤羊肉，指尖很快被烫得发红。
脸颊上忽然凉丝丝的，他伸手一摸，是泪。
“哈哈，这羊肉真烫啊，”周适安抹了把眼睛，“敢烫哭我，今夜一定要把你吃光。”
轩辕旻看着他倔强的表情，惊讶于他毫不争辩的坦然。
甚至连哭都没有声音。
轩辕旻看他咬牙忍着泪意，强颜欢笑大口吃肉的样子，忽然有点心疼。
但他没有开口补救，也没有给他什么地久天长的承诺。只是接过他手里的羊腿，一点点用银筷剔下上面的嫩肉，全都拨到周适安碗里。
周适安看着他这番动作，一下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抽抽搭搭地想忍，越忍泪越多，很快嚎啕大哭，惊得门外的盛秋岚和薛伯平同时回过头来看向门内。
王和淡定地把二人的脑袋掰回去：“莫慌，不妨事。”
门内，轩辕旻给他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好在周适安也不怎么客气，直接埋在他胸前，抓着他的前襟当抹布，连扯带咬，很快将轩辕旻弄得狼狈不堪。
“你，你又不爱我，”周适安哭着说，“何必，何必对我这么好，何必骗我！”
轩辕旻抱着他，心里突然感觉空缺了什么。
他狐疑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分明没有任何异常，他却敏感察觉有什么不对。
“朕骗你什么了，”轩辕旻按下心中的狐疑，耐心地哄着他拍背，“哪一样骗你，说出来，朕听听。”
“你，你，”他抽噎着想反驳，却怎么也找不到理由，“你对我好，又不爱我，就是骗我！”
轩辕旻脱口而出：“朕只是不敢赌。”
“什么不敢赌？”他抬起头看他，眼睛肿得像核桃。
“没什么，”皇帝不自然地扭过头，拿了方新帕子给他擦眼睛，“总之，朕保证，也不爱别人。”
“这算什么保证！”
轩辕旻沉吟：“朕不会立别人为后。”
周适安心里一动，重又难过地埋下头，“说得好听。”
他心里又酸又苦，偏轩辕旻做得事却是甜的。哄得他蜜里调油，晕头转向，伺候他吃饭喝水擦泪洗脸，好像他成了皇帝，轩辕旻只是他的仆从。
段月白要是在，一定会耳提面命地跟他说一句“自古无情帝王家”。周适安想着那些大道理，心里却舍不得放弃。
从他第一看看见轩辕旻起，就有什么东西深深地种在了他心里。
轩辕旻或许很坏，杀过很多人，后宫也会越来越壮大，和所有冷血无情的帝王一样，谈笑间让他从生到死。
可是轩辕旻对他也很好。
他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空口无凭的未卜先知之术。在太后面前帮他说话，又对他百般照顾，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现在为了哄他高兴，带着他一个人来上林苑散心，连太后都没跟着。
就连下午那些荒唐事，轩辕旻也敛着力道，温柔有度，亲密的爱抚和疼惜的深吻从没停过。
所以他才欲罢不能。
“你真的是一个坏皇帝。”
周适安的泪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是不是也会这样照顾段月白，也会和韩昭宁......”
他说不下去，缓了好久，才接着道：“你骗我们每个人。”
轩辕旻挑眉：“你这样问，是觉得韩昭宁会和你一样，哭哭啼啼问朕爱不爱他？”
周适安一愣：“不对吗？”
轩辕旻侧身笑了几声，转回来又一脸端正温和：“等回宫后你可以问问他。”
周适安气得打他，“你是说只有我会哭哭啼啼像个女人一样纠缠你吗！”
皇帝由着他打了几下出气，然后按着他两只手锁在腰后，视线逼近：“朕是说，只有你会这样在意朕。”
“在意有什么用，你又不喜欢。”
“喜欢。”
“你说什么？”周适安惊讶地回过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轩辕旻慢慢凑近他耳边，“我很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