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十分流利,指节来回扫拨,衬得那双手更有力道。
更把那山水渐墨贴面的电子吉他弹得如泉点般清澈。
也许是因为阳光诙谐过百叶窗,把这角落里的少年照得斑斑驳驳,唇部和鼻尖像是点上了高光。
婆娑片影映射在瞳底,让他逝去了平日里的不羁气焰。
但只要从那光点处移开,那眼又像朦上了一层雾。
而手上还有张滑稽的创口贴。
都说沉浸在一件事时,人总是散发着类似荷尔蒙的气息。
此刻的于琰就如秘境里的灵使,浑身都闪着橘黄的浮光。
好像在很远的地方,重现的碎影。
弦声淡影,少年再扫了一遍弦,随即在回声里抬了眸。
目光似发射出的子弹,与之对视。
江继回了神,心一提,像是偷看被抓包,竟不知道把眼往哪里放。
但那人却一点也没有被人偷看后的惊感和愤意,还是那样平静,像还没有从刚才与音乐融为一体的情绪里抽身。
于琰朝他慢眨了眼,江继也那样盯着,谁都没挪开。
就像是穿过光阴而看透的一面镜。
于琰终于动了唇:“你……”
随即打了一阵响喷嚏。
“……”江继默默移开了眼。
竟觉得煞风景。
于琰把电吉他轻放在黑漆架上,勾起书包。
厅内的落地窗被风吹得飘荡起,窗外树叶沙簌作响,光点化为束箭,同于琰一并朝自己迎来。
很奇幻,像是在看什么特效大片。
江继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捕到他手里还握着剩有一半的矿泉水,脑子像抽了筋,说:“矿泉水怎么样?”
刚说完话的人:“?”
我在说什么?
“啊?”那人晃了晃瓶,“哦,好喝,农夫山泉有点甜嘛。”
听到更弱智的回答,江继都不想再主动说一句。
“你脚累么?”
“还行。”江继随口一答。
“那应该挺累,毕竟站这儿偷看这么久。”
于琰身体往后一仰,嘴一瘪,啧道:“想不到江少还有这癖好啊。”
“谁他妈偷看了?”江继二次受辱,压着气,“我没有。”
“……”于琰又看他横着眼,卧蚕在眼下显现,“是是是,你无意间听到的,然后无意间就看了这么久。”
“……”
因他人欠揍而暴力动手的行为江继不知道能严重到什么程度。
想走快点更新视野,身后又传来喷嚏声。
江继转回去看他揉着鼻,手勾着系在腰间的衣袖,但因手里拿着瓶,动作异常不协调,像卡壳的机械。
怕他真要感冒,江继索性抽过他手里的瓶子。
瓶内的液体一倾斜,发出咕咚一声。
和方才的拍弦音颇为相像,不自觉地带着江继又回到之前的情景。
迷茫但又能让人安下心的徘徊。
除开艺术本身,人为加入的情感是最能惊艳万物的东西。
所以他感受的,也是创作者所传递的情感。
“想什么呢?”于琰在他面前晃了好久的手。
“怎么?”江继回望他。
于琰啧着:“我还以为你听吉他听傻了。”
“……”
早晚得跟着这人智商一起下滑。
江继把瓶塞给他,按着他第一反应说:”挺好听的。”
于琰垂眉没接他的话,江继也觉得这有点像废话文学,转身朝楼下走去。
沉默一直维持到操场旁的茂林道。
江继看前方就是自行车车棚,正想着旁边这人会不会过去。
但残影都拉长好几倍了,那人也没做出动作。
江继选择再主动一番,轻吸气:“你要骑……”
“真的?”于琰看向他。
“什么真的?”
“你刚说弹得好听,”于琰眼里还是带着懒劲儿,塑料瓶被他捏得咔嚓响,拖长调弱问道,”真的?”
没有认可后的兴奋和对自己的质疑,只是盘问着。
“……反正不是炒的煮的腌的凉拌的,”江继不太习惯他这样,扫了他一眼,“只剩这个了。”
可能大脑运转速度略慢,于琰隔了几秒才埋头笑出声,胳膊肘架在江继的肩角:”你以前说话也这么能怼么?”
江继看不见他脸,只能见他飘起来的几根杂毛。
气儿给冲上来了:“你骑不骑车?”
不骑就滚。
“骑啊,不然绕个圈走这边?”于琰直起身,笑得眼尾都挤出了泪。
他可能永远都不能理解这人的笑点属于哪个层次。
留他一个人笑死在骑车途中算了。
江继:“行,那我走了。”
“你走什么?”
于琰反手抓他,头往车棚方向一偏:“我载你回去你不走,还要花钱去坐三轮啊?”
“不是,我……”
于琰直接拽着走了,边掏钥匙边说:“都坐这么多次了还不好意思?应该养成习惯了啊。“
……把腿麻当习惯吗?
神经坏死是这条腿的归宿。
江继还没说话,于琰直接拿起他挎肩的单肩包,甩在了车篮里。
这举动好似在对自己说人质在他篮,走不走随自己。
“上车。”于琰长腿点地。
能把这话说得像是要开豪车的骄傲口吻也只有他了。
江继忍着,还是跨了上去,做好了腿部麻感按摩的准备。
但下一秒他有些意外。
自己身高提前缩水了还是什么,江继发现这座垫要比之前高一些,腿可以伸得长一点,没之前那么狼狈。
于琰骑出去了一段路,江继坐着也没那么磕脚,零件也没有太嘎吱响。
宽路上的车辆多,于琰像是在躲避障碍物一样左弯右拐,车身一摇晃,江继抓上他后背。
于琰往后看了眼,放慢速度,拐向了老城区。
“腿不麻了吧?”
一听,江继抬了头,但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以为幻听:“……你怎么认为的?”
他本人可是连一个屁都没放。
于琰说话轻飘飘的:“你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情绪,就算你不说,自以为藏得很深,但全都在脸上,很难不让我察觉。”
江继实在没想过。
这车坐一次他腿就麻一次,但他确实不好说什么,也没想到于琰竟看出来了,还给这装置升了级。
“那垫子我本来没管,但你不坐着么。”
于琰努力往后伸着脖:“你又高,那腿挂在侧边像两根香肠似的。”
“……骑你的车。”
江继把脖子伸得像鹅一样的东西给拍回去。
什么破形容。
明明还对他细致的观察有所感触,这话一出又让他出戏,想一巴掌呼过去表示感谢。
-
骑至老城区,这段路人烟就少了,没什么杂音。
于琰骑得又慢,绕来的风仅如浮过的毛绒,让衣袖贴向皮肤,像块冰堵住了火山口。
这残阳一照,连续几个小时运动后的累感从头皮往外散,驱使着眼皮逐渐合拢,视线虚化。
江继无意识地松懈,往前微斜了身,防止等会儿于琰来个急刹,自己鼻子不至于砸歪。
即使想保持意识,但神情已经恍惚。
精力再旺盛,毕竟也还是个扛不住太多事的少年。
家庭事变就像自己从凤羽变成一只平平无奇的枝头鸟而已。
但他如果还是只令人仰慕的凤凰,大抵也飞不出那全是规矩,满是枷锁的笼。
越是闪闪耀人,就越不容易让黑夜轻易放手。
老旧线路的路灯发出磁声,于琰将自行车稳稳停在了路边。
既而后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于琰转过头去,就见着江继蹭得有些乱的发丝,还有只露了一半的脸。
他站着能睡着,这位大爷坐个自行车也能睡着,这功力都能超过他了。
得亏他没加速,不然一倒得摔两个。
江继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也没有一盯人就感觉是在警示你活不过今天的厌世。
乖了不少。
尤其是偏眼角位置的那颗痣,像是贴上去的,此时反倒露着一丝清柔。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这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小黑点很独特。
要丢人群里真的太好找了。
于琰再凑近了点,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有种很久远的触摸感,像柔棉一般。
但没反应。
太能睡了。
于琰直接掐了下他额心。
被碰的那人感觉到疼感和热气,颤了下眉。
江睡人成功醒来,眉间带着点不耐烦,睁眼就见于琰的手举在他眼前,表情有些迟鄂。
“你准备干嘛?”
江继立马拉开距离,拍开他的手。
车身跟着他力度晃了一下。
“我靠!”
于琰低吼了声,甩着被拍麻了的手:“你坐个连安全带都没有的车还敢睡着,盯半天了你也不醒,不得叫你?”
“……”江继沉着眼,收敛了急促的起伏,隔了阵:“你看了很久?”
“嗯,不能看么?”于琰带着疑惑脸,但嘴很硬气,“你都偷看了我,我还不能看回来?”
都说没有,他解释了个寂寞。
“随你,”江继揉了把眉,感觉疼感还没消,不知道是磕哪儿了,“眼睛长你脸上。”
他没再和于琰继续扯,下了车环视周围。
路两侧停满了摊位车,油烟混杂,各种味道乱融在一起,但还好没飘过来太多。
对面空出来的地儿是一家面馆,店内坐着一些人,但店外摆放出来的几张八仙桌全被人给占了。
更加引人注目的,还是那能白晃晃到闪瞎人眼的“火娃面庄”几个字。
……这什么潮流名字。
又跟着于琰来到了新大陆。
江继被他推着走,最终在面馆门口停脚,扭着身体,想把于琰的手从自己肩膀上甩下去:“这又是哪儿?”
“江少忘了?”
于琰把车钥匙往兜里一塞,一只手按稳他,掀开店门的透明胶帘,做出服务姿态:“这可是我见到你的地方啊。”
“见什么?”江继弯了臂,用臂肘顶住他别往自己身上靠。
于琰挑了个座儿,把他硬按了在凳子上:“就从这儿,我赶着去看你被勒索来着。”
“……?”
怪不得有种汇聚战火的气息。
有些记仇,江继语气好不到哪儿去:“那把我带这儿干嘛?”
还想看自己打一架?
江继:每天都是上火的一天。
于琰:带人发现新世界。
周末快乐呀!谢谢姨姨们的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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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偷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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