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西城】宋宅(三)

……

‘……歌,’

‘长歌……’

‘休长歌——’

……

不知道谁在说话,声音飘渺遥远,却直往脑子里钻。

休长歌睁开眼,扶着脑袋爬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宋宅大门前。

四周都是雾,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他抬头望,也只能望见半截屋檐和半截灰蒙的天。

没有太阳。

这时,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寻声去看,只见不远处灰白的雾气中忽然显出一道模糊的人影来,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他从雾中走来,原是一打更人,正拎着他的梆子和铜锣,佝偻着腰,咳嗽两下,然后让喊声和铜锣声交替响起:

‘寅时五更!’

‘铛——’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铛——’

“……”

休长歌默默看着他愈走愈近,他却仿佛没看见休长歌似的,视线不曾移动分毫,木偶一般重复敲着铜锣的动作。

在他走来的同时,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又响起,与打更人的声音交叠,但又不同于他:

“听说全死光了。”

“尸体垒得比山还高呢。”

“夜里走到这边,还能听见哭声,狗来到这也只敢叫几声,不敢过去,说是有鬼。”

“死的真惨啊。”

这些话一句挨着一句,上一句还没落下下一句已经接上,在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中打更人却浑然不觉,他已走到休长歌身前,而那紧闭的朱红色木门也终于在此时应声而开——

“……!”

‘啊啊啊啊啊啊——!!!!!’

铜锣与梆子齐落地,打更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一头扎进了雾海里不见踪迹。

休长歌:“……”

那木门中露出来的景象,是如山的残尸,以及人死前,最后能留在世间的东西。

休长歌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门头的匾额,‘宋宅’二字已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隐府’。

隐——皇城里那位死去的殷国公,隐恒之便是隐姓。

他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没什么表情,抬脚跨过门槛,往那人间炼狱里迈步而去。

一双双眼睛贴在地上,突出的眼球暴着血丝,长久地凝望着他。看他从门前来,然后走近,最后又踩着靴子经过。

‘休长歌……’

‘过来,快来见我。’

那声音还在,不知从哪里来,但休长歌却能跟随着,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直到他穿过一条甬道,走进一个圆形拱门,最后停在一块写着‘日月长明’的牌匾下。

那声音不再飘渺遥远,清晰地从门内传来。

‘推开门,来见我。’

“……”休长歌应声伸出手,将掌心放在那木门上,缓缓用力——

‘嘎吱’

木门大开,露出昏暗的祠堂内部。空荡荡的四壁,中央摆着三层供案,供案最上方,供着一尊人手大小的神像。

神像的脸看不见,但嘴角的弧度却慢慢咧大了。

……

“放手你这个不长眼的疯子!知道我是谁吗!”

西城长街东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宋家那位从不讲理的二少爷这回不知道招惹到了哪路凶神,据说此时正被人按在长街地上,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没路过的也特地赶过来看个热闹,看完了乐,乐完了又喊熟人来一块乐,西城一隅热闹非凡。

比看热闹的人更热闹的是宋逍带出来的小厮,一共四个。这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各忙各的试图从白十一手中救下他们的二少爷,但力却总不往一块儿使,七手八脚的混乱之下显得无论是谁都无比滑稽。

人群溢出几声笑,无恶意纯奚落,宋逍听见了,当即面红耳赤,表情都扭曲了起来:“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放、手!”

“……”白十一充耳不闻,手在他肩上如同铁钳一般扣地死紧,宋逍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活活扣出了血痕来也不见他松一松力。

白十一:“第二遍,我的人呢?”

他的声音不大,掩盖在嘈杂之中,只有宋逍听见了。二少爷绷着一张脸,终于能在疼痛中被迫冷静地打量起眼前人,虽然仍是面红耳赤,但好歹能把气喘匀了说话:“你放手,我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在哪。”

白十一:“第三遍。”

肩上钝痛骤然加剧,宋逍‘啊’地一声惨叫出来,刚屯起的那点子冷静瞬时灰飞烟灭:“操!本少爷要活宰了你!”

“第四遍。”

“在宋宅!”宋逍大喊,“在宋宅行了吧你个杀千刀的!”

话落,才见白十一终于松开了手,直起身,俯视着扯起嘴角一笑:“多谢宋少爷告知。”

他笑得仿佛刚刚阴着脸威胁人的不是他一般,在宋逍起身后还故作亲昵友好地在其肩上拍了拍、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后道:“宋少爷,还请带路。”

宋逍连肩疼都顾不得了,一阵恶寒,向后一跳退远了并和他说:“离我远点你这个疯子,渗死人了!”

白十一的长相带着些痞气和匪气,主要集中在眼角和鼻骨,不笑时还好,一笑起来就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种凶恶的食肉动物。

又也许他是故意这么笑的,为了恶心人。

宋逍抖了抖肩,小厮立刻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问“少爷”“没事吧”云云。

“起开!”宋逍一挥手,将这几个人挥散:“一群废物,养你们还不如养一群大鹅!”

一个小厮苦着脸,指了白十一说:“少爷,他有剑……”

另一个小厮则说:“少爷,这真是怪事,不知道是谁的手无处不在,总要拦着我们发力!”

宋逍更生气了,挨个一脚踹过去:“狡辩、狡辩、还狡辩!你们这群废物!”

白十一没工夫听他们互扯,食指微动敲了敲剑柄,剑镗撞上剑鞘,慢悠悠响了两声。

宋逍在这两声响中倏地一震,然后神色难看地咬了咬牙,似乎是骂了一句脏话。他这之后也没再理白十一,充满怨气地指了他一下,转身拂袖而去。

白十一也不在意,隔了一段距离抬脚跟上。

宋逍走出没几步便频频回头,见白十一不近不远地跟着,没忍住回到第六次头时问他:“喂,你要找的是不是落花时?”

“……?”白十一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名字的来处,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承认了:“是落花时。”

“你是他什么人?”

“族兄。”

“你也姓落?”

“我不姓落。”

“你的剑看起来很帅,哪个工匠打的?”

“……”

“我买一把要多少钱?”

“……”

宋逍越说话就走得越近,最后一句话落下时几乎要和白十一并肩。于是白十一看了他一眼:“还有多久到?”

宋逍这才惊觉他们的距离过近,十分厌恶地‘啧’了一声,裹挟着小厮噔噔向前走远了。

当他不再回头,行进的速度便快了,没多久就看见了宋宅,并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和两尊镇宅的石兽极有存在感的出现在了路的一侧。

门前守门的家丁各执一根木棍,看见宋逍,齐齐而道:“二少爷。”

宋逍如此受用,尤其是在白十一面前。他甚至挑衅地看了一眼白十一,向他骄傲地扬了扬头,而白十一敲着剑柄,并无表情。

跨进宋宅的门槛前,白十一瞟了一眼门上的铺首,见是寻常兽纹,便收了视线没再多留意。

也许是终于要找到了人,白十一心下稍松,一直握着剑柄的手也终于自然垂在腰侧。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来问:“人为何会被二少爷带回宅子里?”

宋逍循着路拨开一缕垂下的柳枝条,然后回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装什么啊?你不是为了这事来的吗?”

“?”白十一皱眉:“什么事?”

宋逍没说话,拨开的柳条后露出一大片院落,苦涩的药味和着鲜花的香一齐袭来。

院落中央的石凳子上坐着个人,衣着素净清雅,和张扬的宋逍截然不同。

他手上正烹着茶,看见二人时才站起身,露出一个温浅的笑意,道:“二哥。”

宋逍走过去,冷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指了院落内的厢房问道:“他醒了吗?”

宋白玦摇摇头,风吹过来,他弱不经风地咳了两声。

宋逍看样子不是很喜欢这个病秧子弟弟,见状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越过他抬脚进了院落的厢房。

白十一跟上时,视线在宋白珏脸上一扫而过,见宋白珏垂眼,抬手掩唇做了轻咳状。

这边宋逍打开了厢房的门,白十一着急忙慌的跨进去,绕过中堂隔出来的屏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被子盖在身上,薄薄隆起一片的休长歌。

“秧秧——!”

白十一疾步走到床边,看休长歌唇色惨白,眉眼紧蹙,一下子就慌了神,只能蹲在床边去握他盖在被子下的手,轻唤道:“秧秧……”

白十一回头,问宋逍:“他这是怎么了?”

宋逍只能摇头:“一天一夜过去了,郎中请了药也灌了,还是不见醒。”

白十一急他不说重点:“郎中怎么说的?”

“……”

宋逍顿住片刻,表情闪过一丝怪异,直过了许久后才看着白十一说出一句:

“郎中说,是中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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