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觅终于踏上了班车,车窗外是渐渐远去的山影与被雨水冲刷过的路面。车内昏暗,乘客寥寥,只有司机低声哼唱着地方小调。她的心跳并未因离开密林而放松,反而愈加紧绷。
车停在县城的站点,可能是她的样子实在狼狈,林觅感觉时不时有陌生人在打量着自己,对此,她统统无视。
这座县城并不大,但街道却显得杂乱,行人冷漠,偶有几声孩子的哭喊从远处传来。
林觅四处打听警察局的位置,却屡遭冷眼。
多数人躲闪目光,似乎在避开她这个生面孔。拖得时间久了,她的声音里难免带上了几分急切,“警察局在哪儿?”
直到两个男人出现。一个身材壮实,笑容中带着些许油滑;另一个瘦高,眼神深邃却藏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他们亲切地自称熟悉这里的路,愿意送她去。
林觅的直觉告诉她不该跟着那两个男人走,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摇了摇头,想拒绝,却被其中那个壮实的男人攥住了手腕。
“不用了,谢谢。”林觅想要离开。
“没事的,我们带你去警察局。”另一个男人笑得很温和,却让人觉得不安,“你跟我们走就行了,一会儿就到。”
他的话像是客套,然而眼神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急切。
林觅犹豫了,想挣脱,但他们不放手,逼着她往巷子里走去。她心底的警铃大作,却又无力反抗,只能随着他们一步步进入黑暗。
巷口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门内阴影重重,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霉味和一种压抑感。
林觅被人粗暴地推入昏暗的屋子,门“砰”地一声关上,带着钝重的回响,仿佛封住了她的呼吸。
室内只剩一片幽暗,灯光昏黄,空气中味道很难闻。
她的视线尚未完全适应黑暗,便听到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林觅,是你吗?”
那声音带着嘶哑和疲惫,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她的心猛然一颤,渐渐辨认出那个身影——王子皓。
他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去邻村行医救人了吗?
王子皓的脸色苍白但眼神锋利,眉宇间掩不住的焦虑与警觉。他身上的衣服凌乱,显露着几处伤痕和泥土的痕迹。他就那样坐在暗角里,像是被困的野兽,蓄势待发。
“王子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觅的声音颤抖,眼眶也隐隐泛红。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别问这些了,林觅。我们没时间了。这里不安全。你听我说,一会儿找到时间,你就跑。”
“跑哪里去?”林觅突然有些累了,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她从村里跑到了山里,又从山里跑进了县城,终于以为跑进了安全,可是现在呢?
“去大城市。你别看这些人凶神恶煞,也就是这小地方没人管。跑出去就好了。”王子皓的语气很温柔,
因着这份温柔,林觅突然很想哭。
这些天,如果有一个人,让她真的可以相信的话,大概只有他了。自从他离开村里,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肩膀怎么弄的?”房间里有点暗,林觅靠近坐下,王子皓才注意到林觅肩膀好像受了伤,正渗着丝丝血迹。
“不知道。”林觅没有隐瞒,在林中摸爬滚打的几天,她根本没注意自己受过伤,或者什么时候受了伤。只要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紧,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王子皓没再说话,只是撕开了自己衬衫下摆的一角。布料在他手中发出干涩的撕裂声,与屋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重叠,令人心里一紧。
林觅一个颤栗,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这就是杯弓蛇影吗?
只见王子皓半跪下来,抬起林觅的手臂,动作不算温柔,但极其小心,仿佛一碰就会让她碎掉。
他的手指有点粗糙,掌心却是温热的,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穿过林觅因恐惧与寒冷而发凉的身体,提醒她,她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忍着点。”他低声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沙哑和沉稳,像是要把她从混乱的边缘拉回来。
林觅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目光专注,动作迅速,把那布条缠上她的伤口,然后打了一个结,不紧不松,十分专业。
“这不是干净的布,勉强止血。等逃出去再处理。”
“听我的,一有机会就跑,别管我,跑得越远越好。”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子皓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紧盯着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王子皓的身体猛地一动,像是破笼的猛虎,直扑向进门的男人。拳头沉重地击中了男子的后脑,带出一声闷响,男子应声倒地,毫无反抗之力。
“滚开!”王子皓低吼着,浑身绷紧肌肉,与另外一个男人迅速纠缠在一起。两人的动作都很迅速且干净利落,看起来好像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林觅的心跳如鼓。她看着王子皓,眼里是无数个疑问,却又被他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击溃所有犹豫。他的身形虽略显消瘦,但每一次出拳都带着决绝和力量。
“愣着干什么呢,快跑!”他声音低沉却紧迫,几乎是一声命令。
她咬紧牙关,意识到这是唯一的机会。
趁着男人们的混乱,她猛地转身,蹲下身子,穿过那狭窄的门缝。
门外巷子里潮湿而狭窄,墙壁布满剥落的油漆和斑驳的水渍,空气混杂着霉味和腐朽的味道。
林觅没有回头,她能听见身后搏斗的撞击声和男人的咒骂,这些声音像是警钟,敦促着她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她使劲迈开步伐,身体因恐惧而紧绷,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与鞋底击打地面的节奏。
她不知道王子皓接下来会做什么,也许他会继续拖住那些人,也许还是会被抓起来。
但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先让自己活下去。
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透的。
月光透过狭窄的巷口,映出她狼狈的身影。
林觅跌跌撞撞冲出那条巷子,脚步几乎踩乱。前方是一条昏暗的乡镇主街,街灯昏黄,光线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映出斑驳影子。几家杂货铺还亮着灯,零星几个人骑着电瓶车经过,没人注意到她凌乱的模样。
她没有停,像一只从陷阱里逃出来的小兽,在本能驱使下继续奔跑,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追兵,才缓缓放慢脚步。胸口起伏剧烈,喉咙发干,寒风贴着皮肤灌入伤口,像细针般刺痛。
王子皓的话还在耳边,“别管我,跑得越远越好。”
林觅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回头。每多看一眼,心里那点动摇就会膨胀成毁灭性的后悔。
在一处转角,她看见一家招牌斑驳的二手电器铺。门口挂着“营业中”的灯牌,屋里摆着旧电视、翻新的手机和充电宝,老板正坐在柜台后刷着手机,头也不抬。
她翻出藏在裤缝里的那点钱,不多,但足够买一部最便宜的二手手机。老板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拿出一部看上去很破的手机,有划痕,“这个便宜,信号也好。”
她点头,不还价,付了钱,又加了三十块钱让老板帮她插卡开通。
有了手机,她借着店里的破椅子坐下,手指发抖地在屏幕上查询高铁信息与航班信息。
很快,她把目的地锁定在了燕京。
林觅手指僵硬地在小小的按键手机上操作,费了些功夫才绑定上银行卡。她检查了一下账户里的余额,紧接着预订了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省会城市的长途汽车票——那里有机场,可以飞去燕京。
她没有犹豫。
燕京是她大学四年生活过的地方,是她为数不多还能凭记忆找到去处的城市,很熟悉,足够大,也够远离。
支付页面跳转显示支付成功,林觅终于买到了第二天的车票。
她收起手机,站在街角的昏黄灯下,犹豫了片刻。
她本想找一家便宜旅馆休息一晚,但念头一转,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身份信息、监控摄像头、登记系统……这一切都可能暴露她的行踪。她不确定那两名男人的来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某种无法看见的网笼罩。现在的她,不敢把自己交给任何一个“系统”,哪怕只是一个小镇旅馆的登记簿。
她抬头看了眼灰蒙的夜空,背脊发凉。
最后,她还是转身朝车站走去。
候车厅里没什么人,只有几张铁皮长椅,一台挂钟滴滴答答响着,仿佛时间都在压低声音喘息。
林觅坐到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背包,把外套紧紧裹在身上。
她望着对面墙上掉了半张的车次表,突然有些发笑,又笑不出来。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追杀得像个逃犯一样,连个旅馆都不敢住。明明她只是回乡处理母亲的后事,却卷入了村子里的那些破事无法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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